回望1920年代的《纽约客》

2018-11-09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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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文化市场欣欣向荣,但小康群体的文化需求却远未被满足。彼时,美国的小康阶层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一定资产傍身,渴望上层社会生活。《纽约客》正是瞄准了这一机会,它始终强调自身的高端文化性,希望以幽默诙谐却不低俗的方式为该阶层提供精神养料。它宣称:“这不是一本办给迪比克老太太看的杂志。”这一宣言既吸引了广大受众的好奇心,又利用了知识分子自视甚高的心理,暗示办刊目的为“我们只服务于有文化的人”。

《纽约客》杂志作为20世纪20年代诞生的三大杂志之一,是美国城市化进程中结出的一枚文化硕果。2017年,该刊凭借Ronan Farrow对好莱坞著名制片人哈维·温斯坦等美国名人性骚扰丑闻的报道,获得了美国普利策新闻奖项中分量最重的“公共服务奖”。从1925年至2018年,《纽约客》已经走过了93年的历程,但如果翻开杂志的最新一期,就会发现其内容生产方式与最初创刊时在形式上保持了大量相同之处。

首先,从栏目上来看,杂志增加了部分新栏目,又对几个栏目进行了汇总,比如,将“人物侧写”(Profiles)和“生活与信笺”(Life and Letters)、“莫斯科的来信”(Letter from Moscow)等 栏 目 归 入 “报 道”(The Reports),“近期影院”、“书籍”、“大剧院”(The Theatre)等则归入“评论”(The Critics)。但是,大部分20年代的栏目都被保留了下来,包括“城中话题”(The Talk of the Town)、“四处走走”(Goings On About Town)、“大剧院”、“人物侧 写”、“漫画”(Cartoon)、“小说”(Fiction)、“诗歌(Poetry)等——这些组成了初期《纽约客》的主体、塑造了它的灵魂的栏目,现在同样丰满着21世纪的《纽约客》。其次,从形式上来看,杂志的封面风格、内页版式都无太大差别。其封面依然是漫画,呈现纽约都市生活抑或时政大事,而内页的三栏版式、卡尔森字体、插图和广告分布,都与创刊初期的《纽约客》颇为相似。

早在上世纪上半叶,《纽约客》就已经成为全世界争相模仿的对象。20世纪30年代,林语堂曾经模仿《纽约客》创办了《论语》和《宇宙风》杂志,获封中国小品文三大名刊之二。其中,《论语》自创刊初就宣称:“《论语》半月刊以提倡幽默文字为主要目标。”(《论语》第三期所刊的《我们的态度》,林语堂,1932年10月16日)这与《纽约客》的宗旨十分相似。同时,它也提倡发表幽默绘画,封面漫画尤为讲究,画家为名震一时的丰子恺、胡同光等人。彼时,《纽约客》还以林语堂为素材,发表肯定其办刊宗旨的文章。《宇宙风》也以资产阶级作为目标受众,高举幽默旗帜。除了民国时期的中国,在现代,也有许多《纽约客》的粉丝效仿创刊。比如,法国就有《巴黎人》杂志,对此,《纽约客》同样刊发《在巴黎出现的〈纽约客〉》一文以作回应;日本也曾出现过《东京客》,虽然这两本衍生产物都是网络虚拟杂志,但是其致敬《纽约客》内容生产的方式仍掀起了舆论热议,有许多粉丝甚至希望它们未来能朝实体杂志方向发展。

本文试图把目光回溯到上世纪20年代,通过重读文献和比较研究,梳理1920年代美国杂志产业发展的原因,通过探究《纽约客》的目标受众、内容生产者、栏目构成和出版发行情况,厘清其内容生产的主要决定因素,寻找一份杂志与城市发展之间的关联。

1920年代美国内容产业发展的背景

(一)“爵士时代”促进内容产业整体发展

爵士时代指的是美国自一战之后到1929年经济大萧条之间的近十年时间。这个时期,美国经济空前繁荣,尤其是1923年柯立芝政府上台后推行了著名的宽松经济政策,使得国民总收入大幅增长,美国由此进入了高度工业化的发展阶段。

生产能力的提升,国民收入的增加,促使“消费文化”在美国出现并发展起来,具体体现为三点:首先,政府积极支持民众消费。柯立芝政府推行完全自由经济政策,即减少企业监管并减免税收,并施行贸易保护主义。他曾说:“美国人民最要紧的事就是商业。”其次,大力推动消费品生产,人们可支配收入增加,耐用消费品革命爆发,汽车、无线电、电冰箱等大规模生产的非生活必需的工业产品销量较1910年代增长了65%;在农业产品方面,由于动力机械的投入使用,农业机械化程度提高,农业生产率不断增长。第三,除了物质消费,政府同样鼓励精神消费。1920年代,美国电影业崛起,并通过塑造鲁道夫·瓦伦蒂诺(Rudolph Valentino)、克拉拉·鲍(Clara Bow)、玛莉·碧克馥(Mary Pickford)等顶尖明星,摸索出好莱坞造星机制;同时,广播业、体育产业也同样得到大力发展。美国人的“消费文化”此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特点便是:从“生产偶像”转向“消费偶像”——偶像们的个人生活时尚成为流行的社会风尚。

自此,美国的市场供给趋向了某种“病态”平衡:大量消费,催生大量生产,同时,工业大生产导致大量新商品的涌现,又反过来鼓励着持续购买。在这种爆发式增长的环境中,越来越多的人对美国未来的经济发展持有空前乐观的态度,他们积极助推消费文化不断传播壮大。美国的城市化始于1690年,先后经过了长达140年的酝酿期和90年的加速期,于1920年基本实现。当时的美国,城市人口比例由1860年的19.8%上升至51.2%;1920年,美国城市人口超过农村人口:城市化率50%,人均GDP为830美元,1920年到1929年,美国经济平均增速达到了4.2%。工业化程度高,城建运动蓬勃开展,高楼大厦林立,大量的海外移民涌入美国,大量农村人口搬迁至城市。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对信息的急迫需求也就不难理解。《时代周刊》在创办之初曾给读者发过一份问卷,主题是:“你能接受自己是个从小地方来的人吗?”越是都市居民,越担心闭目塞听,他们需要源源不断的信息来丰富见闻,以便及时调整自己的生活姿态,唯恐稍晚一步便与时代与社会脱节——由此,属于文化传媒产业的大发展时代也就此来临。

1920年代美国大众传媒产业的大发展主要体现在两方面:首先是无线广播业的诞生。1920年11月20日,美国KDKA广播电台在匹兹堡诞生,率先在预定的时间里每天定时进行广播,由于它进行了一系列的突破,如第一个报道体育比赛(一场拳击赛),第一个播出舞台戏剧演出实况,深受市民喜爱,随后,在短短两年内,美国就产生了500多家电台和150万台收音机,1927年,美国政府设立联邦无线电委员会,专职管理无线广播事业。另一方面便是杂志产业的发展。美国的迅速城市化孕育了一批新兴小康阶层,地方小报提供的有限资讯无法满足他们,他们需要的是更有深度的信息,追求更开阔的视野,杂志产业的发展也由此有了更好的时机。在20年代,美国杂志产业进行了由市场导向的大洗牌:一些无法适应新时代的杂志相继停刊,另一些定位全新的刊物则登堂入室。

(二)杂志产业高歌猛进的内驱力

犬儒主义,现在可指人们纯粹信奉金钱而置内在德行、价值于不顾。在1920年代的美国,犬儒主义者则可具象为对新兴商业社会完全肯定、竭力颂扬的享乐主义人士,他们渴望生活激情,痴迷于流行文化,无视这一现状下可能存在的人性问题和价值观隐患。与此相对的是,一些严肃艺术家们对急速发展的商业社会深表疑虑,他们目睹了经济大繁荣背后精神文明的衰落,对这一崭新的时代持有警惕和批判的忧患意识,其代表人物有: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Fitzgerald)和尤金·奥尼尔(EugeneO'Neill)等。

犬儒主义文化与严肃文化的矛盾主要有三点:首先,崇尚新兴商业文化与批判新兴商业文化之间的矛盾。犬儒主义者对盛行的消费文化和商业潮流抱有热情,但严肃艺术家们则认为这是愚蠢的。辛克莱·刘易斯(Sinclair Lewis)曾在其《大街》中,描绘了失去自我、追名逐利的美国乡村人,讽刺这些人过于享乐,社会物欲横流。其次,追捧新式偶像与反对新式偶像之间的矛盾。在1920年代《时代》周刊大学生票选的十个杰出人物中,除了8个正派人物,还包括芝加哥黑帮教父阿尔·卡彭(Al Capone)和意大利独裁者贝尼托·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这体现出年轻知识分子对于偶像选择的“越轨”——因失去了正统信仰,追求个人主义刺激而“偏离了美国的基本严肃性”。正如菲茨杰拉德曾说:“新生代已经成熟,他们将发现,诸神已死,一切对人的信念都动摇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是,美国正在走向史上最盛大、最花哨的狂欢。”第三:绝对信任政府与部分怀疑政府之间的矛盾。虽然许多新富阶层完全支持柯立芝政府的宽松经济决策,但是严肃文学家们却并非如此,他们既反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同时也质疑着在一战后登台的政治家们,认为过度宽松的决策无法支撑国家的长久发展。出于这三点的矛盾和对于重塑美国精神的愿望,他们拿起笔,开启了以文艺创作为武器的内容生产,希望以严肃的文化精神产品对“脱轨”的社会价值观加以拨乱反正。

同时,第二次工业革命使美国跨入了电气时代。1839年,摄影术在法国诞生,1850年代,欧洲逐渐弃用了质地较差的麻纸,尝试着使用木浆造纸。1847年,轮转印刷机诞生,1886年,美国发明了自动排版机,从而解放了手动排字工……通过几轮技术革新,传播品的介质、印刷方法、排版方法都有所进步,这就给予了大众传媒业更大的发展空间,并促进了内容产业的整体大发展。

1920年代,有三大杂志横空出世,并对美国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它们就是《读者文摘》、《时代》和《纽约客》。

《读者文摘》由德威特·华莱士(De WittWallace)与妻子创办于1922年,他们以“文摘”为特色,从各大优秀报刊上择文摘录,从而使阅读变得精简而轻松,其发行量在1935年激增至100万份,到20世纪末则达到3000万份。《时代》周刊,由亨利·卢斯(Henry Robinson Luce)和布莱顿·哈登(Briton Hadden)创办于1923年,作为一本新闻周刊,其创刊宗旨是帮助繁忙的美国人充分了解世界大事,其报道文字简练,在发表时事的同时,主张表现出作者自身的看法和个性。此刊在6年后,发行量就达到20万份,并且发展至今。《纽约客》则创办于1925年,创办者哈罗德·罗斯(Harold Ross)希望以此刊反映都市生活,强调其地方特色,内容的讽刺幽默风格吸引了大量国内外读者。截至2018年2月,《纽约客》杂志的读者总数达到2019.1万人,历史悠久、读者众多,成为该刊的两大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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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客》的创刊及其内容生产方式

(一)目标受众:小康知识分子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文化市场欣欣向荣,杂志传媒市场百花齐放,针对妇女、家庭和青少年的各路杂志风生水起,但这其中,小康群体的文化需求却远未被满足。彼时,美国的小康阶层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一定资产傍身,渴望上层社会生活,是一个基数不小且人数不断壮大的受众群。《纽约客》正是瞄准了这一机会。作为一本“利基”杂志,它始终强调自身的高端文化性,希望以幽默诙谐却不低俗的方式为该阶层提供精神养料。《〈纽约客〉内容说明》中有一段文字,宣称“这不是一本办给迪比克老太太看的杂志”。这一宣言既吸引了广大受众的好奇心,又利用了知识分子自视甚高的心理,暗示“我们只服务于有文化的人”。

为了更好地满足如上目标受众的精神需求,《纽约客》将内容定位为反映大都市生活的“幽默”文化期刊,围绕“幽默”,其栏目设置与文章撰写均以此为主旨。首先,《纽约客》当时的主要栏目“城中话题”、“四处走走”、“新闻背 后”(Behind the News)都针对纽约市民,深度探讨城市新闻,及时提供购物、观演等生活信息,对生活在纽约的中产阶级们而言,非常便利,而“漫画”、“纽约词典”(The New York Dictionary)等栏目则提升了幽默感。其次,《纽约客》文章的语言虽然欢快,甚至称得上“轻浮”,但并不通俗易懂,常使用华丽的辞藻和复杂句式,对部分美国人来说阅读也稍显吃力,这就为杂志“筛选”了读者。此外,它还努力邀请名作家为其供稿,旨在提升整本杂志的格调,以便能够更好地面向小康知识分子群体。

(二)《纽约客》的内容生产者

1.规则创造者:总编哈罗德·罗斯

作为美国杂志界的“怪才”之一,哈罗德·罗斯以其性格乖僻,能力卓群著称。他幼年生活在美国西部的边远小镇阿斯彭,这使他十分向往大都市的生活,而他从高中开始的学生记者工作,则为他成为一名优秀编辑打下了基础。罗斯对他人的文章始终保有敏锐的编辑眼光,能够从读者的角度公正审视、评价作品。1925年,在好友、面包店老板弗里希曼(Frischmann)的投资下,罗斯创办了《纽约客》杂志,从担任第一任主编直至1951年去世,他一直全盘主宰着《纽约客》杂志的编辑体系。在这二十年间,罗斯对《纽约客》的独特运营体系做出了巨大贡献,为这本新新杂志奠定了牢固的基石。首先,他为杂志确立了“利基”的市场定位,使它在大众范围内脱颖而出;而在杂志设计上,《纽约客》的封面漫画色彩丰富,风格鲜明,内页漫画插图与文章语言文字相映成趣,使得杂志的内容充满趣味与文学性;1969年之前,它甚至不设目录,而让文章自由地呈现。其次,罗斯为《纽约客》组织了最初的作者队伍。长达十余年的记者和编辑的工作经历使他拥有了一个丰富的交际圈,他将这些全国著名的作家和编辑组织起来,时常在美国阿尔冈琴旅馆酒吧的一个圆桌上聚会,成为了“阿尔冈琴圆桌俱乐部”。这些人后来经常为《纽约客》供稿,支撑起了该杂志的起步发展。另外,罗斯个人不讲人情、不通世故的性格,更成了世人的谈资。与他长期共事的编辑詹姆斯·瑟伯(James Thurber)曾著有《与罗斯在一起的年头》一书,在该书中他详细描述了罗斯令人捧腹或赞叹的妙语和趣闻,这些轶事成了当时红火发展的出版业的一大谈资。

2.文字内容创造者

从人员规格上来看,《纽约客》的作者队伍是由固定班底和短期撰稿人组成的,包括记者、作家,也有编辑。在《纽约客》创刊初期,杂志编辑与文章作者时常身份调换,并无明确职责区分,人员包括“阿尔冈琴圆桌俱乐部”成员和部分报纸记者,大部分都为临时供稿,这一情况持续到两年后,才终于有四位颇有学识和经验的作家成为了《纽约客》的长期编辑,他们分别是沃尔科特·吉布斯(GibbsWalcott)、凯瑟琳·怀特(Katherine White)、E·B·怀 特(E·B·White)和詹姆斯·瑟伯,他们与罗斯一起,并称为杂志的“五大核心”,同时进行撰文和编辑工作。

《纽约客》追求名家之作,截至1929年,它刊登过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的三四篇短篇作品。与此同时它也大力挖掘新人作家作品,多萝西·帕克(Dorothy Parker)、潘伯顿·默多克(Pemberton Merdock)、查尔斯·G.肖(Charles G.Shaw)、罗伯特·本奇利(Robert Benchley)等幽默小品文作家、评论家也是重要的作者,他们经常为《纽约客》提供一些质量上乘的短篇稿件,这些人一起组成了20年代《纽约客》的主要作者队伍。

从编辑制度上来看,由于罗斯之前在其他公司的编辑经历中,已感受过经营带给编辑的压力,因此他坚持,在自己创办的杂志中保持编辑部门的独立性,鼓励编辑和作者无须迎合商业,而应聚焦深耕内容,以求内容的不断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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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图片内容创造者

与文字方面的作者队伍相似,《纽约客》的图片编辑同时也可能是图片作者,编辑与插画创作同时进行,两者相辅相成。在创刊初期,主导《纽约客》的整体图片编辑体系的是艺术总监瑞·阿尔文(Rea Irvin),他曾经在《生活》杂志担任艺术总监,第一个《纽约客》封面的设计制作正是出自他手,整本杂志的主体设计基调也由他制定。由于杂志起步阶段缺乏人手,阿尔文在1925年曾亲自画过8次封面漫画,12次内页漫画。

除了艺术总监外,1925年的45期杂志由共计14位漫画家为杂志绘制了封面,马克斯·李(Max Ree),朱利安·德·米思奇(Julian de Miskey),伊龙卡·萨拉斯(Ilonka Sarasz)等人都画了三次以上。在《纽约客》内部,图片的绘制与编辑通常并不区分封面漫画和内页漫画,所有图片统一收稿后,将会进行统一审阅,最后,图片编辑挑选出特别优秀的画作当封面,其余的则用于内页插图。这一步骤的筛检原则是,需要选择都市性与幽默性兼具,且需要独特的创意,不断加入新元素。

(三)栏目:群像与主打

《纽约客》在20年代后期时常会临时增加新栏目,但是依然有一些栏目长期运行,其中包括:“城中话题”、“新闻背后”、“人物侧写”、“大剧院”、“时光沙漏”(The Hour Glass)、“漫画”、“小说”、“诗歌、“大道内外”(On and Off the Avenue)、“无 部 门”(No Department)、“四处走走”、“我们之间”(In Our Midst)、“书籍”(Books)、“何处购物”(Where to Shop)。其中,“城中话题”栏目的位置最初基本居于整本杂志的开头,并占据最大篇幅,达到6-7页左右,穿插社论和漫画。到1926年2月开始,除了广告大幅占据开头位置之外,“四处走走”成为了第一个文字栏目,但篇幅较少,仅为2-3页。除了这些常规栏目,截至20年代末,《纽约客》还有包括“城中小记”(Jottings About Town)、“往昔回忆”(Recollections)、“近期影院”(The Current Cinema)、“纽约与大都市”(New York,ETC)、“详尽报道”(A Reporter At Large)等小版面专栏穿插。总体来说,这些栏目所涉及的内容包含了从纽约城内的大小意义事件,到社会问题讨论,到名人往事回顾,以及虚构的文学诗文、幽默漫画的全部资讯,对纽约市民的物质与精神生活都有所帮助,堪称纽约百事通。

“城中话题”栏目的纽约城新闻内容和睿智优雅的语言风格,十分能体现《纽约客》的定位,因而与目标受众十分契合,该栏目很快就成为主打栏目,乃至活跃至今。从结构上看,这一栏目最初由十篇左右的新闻提炼组合而成,而在几个月后,它逐渐形成体系,并于1926年7月末确定了相对固定的版式:每周的“城中话题”由十余位作者共同撰写,拼合而成;首条位置放“随笔与短评”(Notes and Comment),共4-5条,占据大半个页面;其他文章共11篇左右,每篇均有概括性标题。该栏目的这种版式一直沿用到1929年。在行文风格上,这一栏目的内容带有十足的幽默趣味,经常从小处着手,如描述某位初来纽约的妇人的怪异行为,或是不同商店贩售的烟草之间的区别。比如,“随笔与短评”中,作者会历数在本周内依据所见所闻有感而发,虽然琐碎且带有自主意识,讽刺意味凸显,而字里行间又颇具风雅,堪称“温柔的嘲讽”。在1929年的8月,该栏目就刊出了讽刺每年夏天美国人争先恐后前往纽约长岛度假盛况的内容。

“小说”栏目组成杂志主体。1920年代,《纽约客》每期平均刊登7篇小说,占据全杂志1/5的页面,相比《时代》周刊的1/10,占比颇高。光1927年一年,它便刊登了433篇小说,这既体现了《纽约客》对文学的重视与关注,也体现了20年代的小康知识分子的阅读趣味。小说是一种虚构艺术,由于《纽约客》直至1969年都不设目录,编辑也不对小说进行单独栏目标注,因此创刊初期,《纽约客》内容的虚构与非虚构之间的界限被刻意模糊,文章内容的真假全凭读者自行判断。

《纽约客》的小说题材取自纽约市民身边发生的事,例如1928年7月21日刊中就刊登过一篇题为《云中花园》的小说,描述了作者与邻居的日常生活对话,和他们一起用电灯的光照培养植物的趣事。《纽约客》也曾刊登菲茨杰拉德的《一部自传》,菲茨杰拉德虽然是一名严肃文学大家,但此文讲述的是20年代美国禁酒令颁布后的生活现状,笔调轻松,讽刺意味十足。

《纽约客》杂志的漫画可以分为封面漫画和内页插画。其封面漫画一直以来都是标志性亮点,近年来更被单独贩售,体现出全球文化市场对《纽约客》漫画的高度认可。

首先,在内容上以人为本,与当下潮流密切相关,是纽约人日常生活百态的缩影。在1929年的52幅封面中,有46幅都将人放在画面的中心,其中绝大多数是上流社会的人物。比如,1925年10月31日刊,封面是有钱人坐在高层包厢里看歌剧的优雅画面;而1928年3月17日刊,则画了人们观看华丽马戏团表演的景象。第二,在形式上,《纽约客》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公众漫画形象——尤斯塔斯先生(Mr.Eustace Tilly)。他手拿单片眼镜,戴着高礼帽,身穿高领礼服,正在欣赏一只蝴蝶——这是其艺术总监瑞·阿尔文创作出来的人物。这一典型的20年代绅士形象自此成为了传统,每年距离创刊日2月21日最近的一期,都会用“他”当封面。在艺术设计风格上,“尤斯塔斯先生”的形象塑造,主要受到装饰艺术的影响,同时也体现了“新艺术”运动风格的某些特征:画面线条流畅,造型夸张,色彩鲜明。

《纽约客》的内页插画更具特色。首先,其漫画使用量大。经过统计,除了各栏目固定标题图之外,《纽约客》内的插图数不断增长,从1925年第一刊的20幅,到1929年12月28日刊的38幅,大大小小,几乎每页都有。第二,其内容同样“以人为本”,在1929年12月28日刊中,有21幅出现了穿着西服的贵族绅士或精心装扮的上流社会女士,而配文字的大型漫画中也多描述绅士之间、绅士与仆人之间的对话。第三,《纽约客》的内页漫画与文章内容甚少关联,独立存在,这是杂志长久以来保持的传统之一,插画因而拥有了完整的内涵和独立的审美。另外,其绘制风格多变,有简笔画、水彩画、草稿流素描等多种笔触,读者的视觉观感十分轻松。

(四)《纽约客》的出版与发行

《纽约客》的印刷风格一直保持着优雅和传统,其版式有以下几个特色:第一,封面设计具有品牌识别性。杂志左侧有竖边彩色条,颜色不定,通常与封面漫画保持同一色调,偶尔也随漫画内容进行创新。杂志名称放在封面的顶部,字体是由瑞·阿尔文设计的,全手工绘制,细长古典,充满绅士风度。出刊时间位于封面左上角,价格位于右上角,字体不变。第二,内页版式设计使用经典网格设计。《纽约客》将内页文字等比分成三栏放置,版面没有大量留白,而是以文字和简笔插图将它基本填满,图文结合,观感适宜,达到一种视觉上的平衡与和谐。文章正文字体则由威廉·卡尔森设计,因而被称为卡尔森字体,其原型为荷兰巴洛克字形,阅读起来没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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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代,《纽约客》处于起步阶段。该杂志原定每周二发行,后于1926年改为每周五,购买方式有两种:报刊亭零售,每本15美分;寄送订阅表,全年订阅,每年5美金,两年联购8美金,加拿大读者每年增加50美分邮费,其他国家增加1美金邮资。

1925年创刊初,《纽约客》的年发行量只有14064份,广告收入为36000美元,但到第三年,其发行量已经翻了4.3倍,达到61053份,广告收入更是翻了近30倍,数额超过100万。《纽约客》杂志的价值在这短短五年之间飞速增长,甚至在20年代末也没有受到经济大萧条的影响。

《纽约客》内容生产方式的特征

(一)城市化特性深嵌杂志内容制作

在城市化进程基本完成的1920年代,美国人前所未有地认可和向往大城市的生活,由此不论是生在纽约、长在纽约的本地人,还是中途来到纽约的异乡人,都强烈渴望着身份认同。 “纽约人”一词被赋予了高级、时髦、文明的独特含义。《纽约客》杂志可谓准确地抓住了这一心理,持续刊登关于纽约的短文,主题为 “宣传纽约!” “你是纽约客吗?”“这就是纽约客”等,并运用“这就是属于你的纽约”、“上帝保佑纽约!”等语句,攫取读者的视线。在1925至1930年短短6年时间里,“纽约”、“纽约客”等字眼在 《纽约客》文章的标题中出现高达39次,另有17篇文章开头出现“曼哈顿”或“大都市”字眼(数据引自《关于都市:〈纽约客〉》,第58页,本·雅格达)在1927年7月2日刊中,刊登了一个类似心理测试的小问卷,题为 “你对老纽约究竟了解多少?”并提了包括“纽约在1835年最令人记忆深刻的大事是什么?”在内的50个问题,这种问卷既能够激发纽约本土人对纽约的怀旧心理,也能借此让新纽约人研究纽约、了解纽约。此外,《纽约客》也经常从异国角度研究观察分析纽约,比如它曾开设专栏“巴黎来信”、“都市类型”等,通过散文和诗歌等形式,借法国人、英国人的视角审视纽约,赞美纽约——这样纽约和纽约人的形象就更加立体丰满了。

20年代《纽约客》封面始终如一地描绘纽约城市生活景象,其都市气息非常浓郁。以1929年为例,其封面几乎每一张都是当时纽约人的娱乐生活,可总结为:参加舞会、溜冰、打猎、弹钢琴、打曲棍球、打高尔夫、看马戏团表演、骑马、散步、赌马、冲浪等。

这两方面的尝试,都使得纽约居民很容易从中找到自己生活的足迹。他们能够理解杂志文章中所说的 “纽约历史”,而他们自己就有文章所描述的当下的“纽约人特色”,他们的生活正如封面漫画上所绘的一样丰富,因此他们会与杂志产生心灵共鸣,读《纽约客》就是他们确认自己“纽约人”身份的方式,《纽约客》的生活即他们自身的生活。

另外,通过广告页,刺激读者对都市消费品的购买欲。《纽约客》的广告不论是从广告主体、消费标准还是页面设计上看,都把握着城市化和高档性的特征,以为其经济状况殷实的主顾服务。随着《纽约客》内容日益受人瞩目,其广告商数量也不断增加。这本杂志创刊初只有30页,到1929年,已经达到60余页,其中,广告占到29页之多。从内容上看,《纽约客》广告主要可以分为五类:时装(包括服饰、布料、丝袜等),娱乐 (包括剧院、旅游、旅馆等),餐 饮(包括餐厅、糖果、冰淇淋等),奢侈品(包括烟、酒、香水、汽车等),其他(包括婴儿用品、家具、公寓出租、咳嗽药水)等。其中,又以娱乐类的商品广告最多。以1929年12月28日刊为例,共109个广告中就有63个广告属于娱乐类,其中又以戏剧和旅行广告最多。这不仅体现出当时纽约文化产品的丰富,更体现出《纽约客》读者的文化消费需求——有能力支持这些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不菲金钱的活动,他们得既有钱有又闲,还有欣赏演出、参加沙龙的趣味。有些商品的价格也处于中高档,比如十八格兰姆西公园附近的公寓出租价格达到每周19到25美金,并打出标语“只为那些有能力生活得更好的女性服务”。隐含在这些广告后的消费标准,或许超越了不少大都市居民已有的生活水平,但同时也暗示了另一种身份认同的标准。

(二)美式幽默力化解胸中块垒

爵士时代,美国的严肃文化以文艺创作反对犬儒主义浪潮,许多严肃杂志对此敞开怀抱,比如《斯克莱布诺氏》(The Scribner’s)就重金买下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的连载权,可《纽约客》却另辟蹊径:激发幽默力。

E.B.怀特曾在《谈谈幽默》中说过:“每个人的生活里都流淌着一股深深的忧愁,而幽默家则或许较常人对此更敏感些,他们能以一种活泼、乐观的态度为此做出补偿。”从中不难看出他对幽默力的认同与厚爱。作为《纽约客》的主要编辑之一,他的立场也在一定程度上昭示着杂志的立场:幽默比起严肃来更为从容——这并非是对脱轨的世界现状后知后觉或视而不见,而是在迅速地感知社会之后选择面对——以笑待之。因此,1920年代的《纽约客》并非一本正经地鞭笞社会,而是选择柔软的方式揭露,让人发笑,使幽默“在真理的火焰周围上演”。比如,在1925年11月7日刊,“城中话题”栏目就曾发表一段小文章,说上周五的大雪至今未化,变得有些脏,而纽约的城市诗人们就站在百米开外记录这一景象(以免看到雪中的脏点),刻画出了一群书呆子诗人的画面。

《纽约客》的漫画更能凸显其讽刺技巧。首先,封面漫画就往往通过描绘上流生活,自嘲这个附庸风雅的爵士时代。比如,1926年12月25日刊,封面画的是圣诞老人来到贵族家庭,却被上流社会家仆的威严气派所震慑,乃至他礼物袋中的娃娃也相形见绌——这显然在嘲讽纽约上层社会当时做作、奢靡的生活做派。其次,内页漫画专栏也着力于讽刺城市新贵的没有文化、视野狭隘、铺张浪费等陋习。1926年圣诞刊上刊登了一幅漫画,描绘了纽约的艺术学生、海报设计师、肖像画家(成功的)、肖像画家(不成功的)、艺术家、乡村理论家、对权贵妥协的艺术家这几类人。其中的讽刺意味极其强烈,肖像画家中的成功者意气风发,颇有贵族的油滑气,失败者虽自视清高,实则捉襟见肘;艺术家们整日穷困潦倒、借酒消愁,而那些妥协者却能坐上高级轿车扬长而去。这就是一个被物欲掌控的纽约上流社会,连带着艺术也受到了操纵。

作为一本综合杂志,《纽约客》在文学领域反而超越了许多文学杂志,孕育出了一批美国文学的才能之辈。比如,E.B.怀特原本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广告撰稿人,但进入《纽约客》后,他开始写文章,写出了许多风格清新又不失辛辣的散文,他所著的《文体的要素》后来成为了学习写作者的教科书;他还出版《美国幽默文库》,为幽默力正名;另一位著名幽默小品文作家詹姆斯·瑟伯,著有《当代寓言集》和《当代寓言续集》,风格滑稽讽刺,擅长影射都市现状,有人将他誉为“继马克·吐温之后美国最伟大的幽默作家”,所不同的是:如果说,马克·吐温的幽默像爆米花,能瞬间迸发并炸伤你,而瑟伯的幽默就像溪流回旋中的浪花,其中的欢乐藏在连翻的几个筋斗里,读者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体会其中一连串的辛辣讽刺。


作者:王肖练  汤顺佳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
编辑:范菁
责任编辑:报理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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