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外话 | 王瑢

2018-12-09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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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什么时候,网上看到过一个在线调查,说国外某高校科研团队,有奖搜集关于“人们最讨厌什么声音”的数据。榜单出炉,令人惊诧。“呕吐声”战胜手指甲划黑板声、牙医钻孔机声、婴儿啼哭声等等,一举夺魁。猫叫声亦列在册,与手机铃声、汽车喇叭声并列第12位。闲时翻看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书,里面有一句,“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不出三种,鬼哭、狼嚎、猫号春。”鬼怎么哭?没听过。连夜秋雨,绵绵不绝中的狼嚎声,我倒真听过,呼啸且悠长,由远山深处席荡而来,令人脚底窜出一股阴风,毛骨悚然。

每年春秋季节一到,喵星人开始嘶吼,叫声急促而凄厉,划破漫漫漆黑长空,使人彻夜难眠。我奶奶睡眠本就不好,干脆爬起来卷烟丝,说,“狗骚上锁,猫骚有火,狗撩猫,瞎搁倒。”这话十分不雅,但很能说明问题。

那天看见街头有人搞恶作剧,把两只正沉浸于“甜蜜事件”中的狗,用杠子一下挑起,那两只狗受到惊吓,在杠子两端拼命挣扎而不离不弃。猫在春天不停地叫,从早到晚大嚎,直至嘶吼。猫哪里真会有火?一时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有人夜间实在忍无可忍,抡起一根棍子出去追打。当然是自讨无趣,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没过一会儿,喵星人再次开叫,声音高昂跌宕,分贝更甚。呜嗷嗷,呜嗷嗷。蹲踞于屋顶之上,隐藏于树丛深处,窗外远远看见两束幽幽蓝光,忽闪忽闪。来呀来呀,打我打我啊!打不着,干气没法。

那天翻看老画册,丰子恺先生很喜欢猫。站在那里习字作画,一只小猫端然卧于他的肩头,安安静静,目不转睛。冰心先生喜欢猫,午后坐在阳台读书,一只肥猫蹲坐于桌角,阳光下,眼睛眯成一条缝。偶尔抬头与先生侧脸而视,深情款款,好一只温情似水的猫。黑塞先生酷爱猫,养了好几只,花色各异,见过一张他与猫的合影,十分有趣——主人匍匐在地,盯着他的猫,笑眯眯跟在后面爬,那猫像不知从什么地方走出来,漫不经心地踱来踱去,头也不回,根本对主人懒得搭理。据说海明威无论游泳洗澡还是吃饭,一定带着他的猫,寸步不离。

记忆中,幼时我家住学校大院,奶奶养过三只猫。第一只叫“紫藤”,是学校一个老师送的,他家猫下了一窝猫仔。每到紫藤花开季节,父亲要大画特画。画老藤用一种笔,画紫藤花又是另外一种。父亲喜欢用大笔画很细很细的线,很小很小的叶片。那只小猫刚刚断奶,浑身毛色黑黄相间,四蹄雪白,静静蹲在边上,从头盯到尾。只要父亲提笔写字或作画,这小猫无论身处何地,立刻奔来,脚步还不稳,跌跌撞撞。我奶奶说,干脆就叫“紫藤”吧!

隔壁邻居家也养了一只猫,名曰“保皇”。特殊年代,因为“派系”不同,猫主人有天拉回两平车青砖红瓦,堆在我家院门前。一堵高墙很快砌起,墙头一圈玻璃碴,中间插了块木牌,上面猩红两个大字——“保皇”。虽有一墙相阻,但季节一到,“保皇”每天准时跳入小院,对  “紫藤”死缠烂打,百般献媚。我奶奶把过冬后积攒的枯枝败叶仔细收拾收拾,沿院墙根种了一圈花花草草。很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紫藤”对“保皇”从来不屑一顾。

晚上天已黑尽,奶奶坐床头纳鞋底补袜子,我躺在边上迷迷糊糊。睡梦中,听见她小声地哼唱起来,“白天么想哥哥哎,墙头头上面爬,到夜黑里想哥哥哎,嘿呀么办法,哎嘿呀呀,么办法。”“紫藤”很快长大,一到季节,整宿整宿嘶嚎,呼号着穿墙过院,刷一下不见踪影。有天夜里,它跑出去去向不明,直到我们搬家都没回来。

“紫藤”失踪后,父亲有天带回家一只波斯猫。多年后我看《金瓶梅》,里面有这么一句——“其毛之长,可以在里边藏一颗鸡蛋。”这只猫性情十分温顺,但有个怪癖,每天中午开饭,它自己跳上厨房窗台,晒干的大葱堆里拨拉来拨拉去,挑两根最粗壮的,拖到饭桌下面,咔嚓咔嚓,大快朵颐。这家伙特别喜欢吃老葱皮跟大葱须。我奶奶手拍大腿来一句,“莫不是祖籍山东哩?”我们吃饭它吃葱,天天顿顿如此。吃完,洗脸洗脚,洗干净,凑到奶奶脚边蹭蹭,嗅一嗅,就地一倒,呼噜呼噜,念经。奶奶低头摸索摸索,笑了,  “皮干叶烂心不死——冬天的大葱味!”这只猫来到我家时已四岁了,很好看,眼睛一蓝一绿,背光处仔细看,幽蓝,碧绿。这家伙是个地道的吃货,肚量简直惊人,没多久便已胖得不成型,近二十斤重。我奶奶非常满意,“比紫藤好养!”

养过的第三只猫是短毛,浑身灰蓝,极其懒,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不叫不动。奶奶叫它“灰懒汉”。这家伙一天到晚躺着,基本不挪窝,一吃饱,端卧在窗前或床角,一脸傲然,任谁叫也不搭理。它是不是有什么病?后来才知道,这猫被抱回来以前,主人带去做过“去势”手术,脾气也一并阉去,整天除了晒太阳,就是吃吃睡睡,一味肥硕。只有听到奶奶叫“灰懒汉,懒汉灰灰”,它才有了一点点反应,眼睛里蓝光倏地一闪,又很快逝去。有时从桌子上跳下来,  “嗵”的一响,听得人心颤。灰懒汉看见父亲作画,喜欢在旁边盯着,肥嘟嘟一大坨,蹲在那儿一动不动。父亲画两笔问,“‘紫藤’绝尘而去,是不是托你来安慰一下全家?”只要看见父亲在画案前准备动笔,它立刻条件反射,胖胖的身体扭搭扭搭,伸懒腰,张嘴打个哈欠,四平八稳踱过来,审时度势般转几圈,蹲下看。自始至终一个姿势。但只要父亲笔一停,它立刻起身,掉头便走,片刻不停。任凭奶奶不停地叫,  “灰懒汉,懒灰灰,咪咪……”它已经跳上老窝,大睡特睡去也。

记忆中,父亲曾给我画过猫。八尺的宣纸对开,猫咪只只生动,像要从纸上一跃而下。父亲常常挥笔一蹴而就,先画一只“紫藤”,墨色底用一点点金色,快速勾笔,轻点。真好看。再画一只,黑灰一身,两眼金黄,让我想起《幽灵古堡》中的那只老猫。记得有年夏天,父亲刚画好一幅猫咪扇面,那只短毛灰猫忽然一跃,墨盒被打翻,扇面上立刻一团乌渍。奶奶来不及呵斥,罪魁祸首早已踪迹全无。看着眼前团团乌墨,父亲眉头紧皱,想了一想,提笔左右开弓,改画了一副“张飞脸谱”。

各种动物里,似乎独独猫这物种,属于“唯我享乐主义”。饱暖思淫欲。猫咪的鼾声很可爱,呼噜呼噜呼噜,井然有序。我奶奶总说,“睡猫打呼噜,家家大不同。”

啥不同?

嘿,偏不说了。

作者:王瑢

编辑:王秋童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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