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寒：最是江南好滋味

江南的味道是什么，是杏花春雨、小桥流水，是杂花生树、草长莺飞，是白兰花、油纸伞，是丁香结、秋千架，是乌篷船、女儿红，是乌衣巷、堂前燕，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江南的味道，在诗词歌赋中，在画卷小曲中，也在我们的记忆和舌尖中。所以，江南的滋味，它又是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是正月的雪里梅，二月的桃花鲻，是西湖边的小点心雪媚娘，是那道叫小青青白娘娘的凉拌菜，是春日里的采薇采青采马兰头，是立夏的樱桃红枇杷黄，是金秋的红膏蟹冬至的酒酿圆。二十四节气不仅在江南的一山一水、一云一雨里、一花一果中，也在一粥一饭里。

在吃货的眼里，松间明月，不及松鼠桂鱼有味；石上清泉，不如清炖石蛙美味；西湖边的桃花再美，哪里比得上一碗薄荷桃浆让人熨帖；青葱岁月里的青草糊啊，比青梅竹马的女伴更长久地萦绕心头，因为它不会随着岁月的流转物是人非，它永远是记忆里的清凉鲜活……临去秋波的那一转，满眼都是美食。江南真的是好地方，它的鲜美、鲜活、鲜甜的味道，在眼里，在味蕾上，“无鲜勿落饭”的江南啊。

无论怎样的人生，就跟吃脱不了干系。人生是由细节贯穿而成的，而美食就是其中的色香味。开心时，我们需要来点好吃的以示庆祝，沮丧时，我们也需要拿美食安慰自己。漫长的人生，每天都在上演一幕幕的情景剧，因为太过冗长，我们记不清每一幕的剧情，但我们记得在舌尖上翻滚过的美食。

年少时看《红楼梦》，看到的都是儿女情长，而现在看，当那些烈火烹油、繁花着锦的富贵生活，变成长江东流水，一去不回头，倒是红楼宴里的锦绣膏粱、十围八围，那些个燕窝粥、茄鲞、山药糕、藕粉桂糖糕、栗粉糕，不经意间会跳出来。

我早就忘记了黛玉耍过哪些小心眼，但我记得宝玉挨打后想吃的小荷叶儿小莲蓬的汤，记得袭人调制的玫瑰卤子，还有宝钗出钱，湘云请贾家上下吃的“他家田上出的极大的肥螃蟹”。

当然，还有红楼里用莼菜切碎了做的咸菜，叫椒油莼齑酱。这莼菜，我只在西湖边吃过，“千里纯羹，未下盐豉”，多么美味的江南食物啊。当年红顶商人胡雪岩给封疆大吏左宗棠送去西湖莼菜，用绵纸和纺绸层层包裹，日夜兼程加急传递，简直是“一骑红尘妃子笑”的翻版。

《红楼梦》里的美食，再是家常，也沾了富贵气，这就跟这红楼女儿一样，喜欢端着“作”着，不肯放下身段。说到吃，我更喜欢《金瓶梅》的接地气，满桌珍馐，以一句“汤浮桃浪，酒泛羊羔”大大咧咧带过，却不厌其烦写宋蕙莲如何以一根长柴禾把一只猪头煨得稀烂。

谁的人生记忆中没有几道美食呢？再铁石心肠的人，说起江南的美景美食，心里总泛着丝丝的温情。昔年柳永一声吟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金主完颜亮得闻，遂铁骑南下，这个铁血的骠骑汉子分明是冲着江南的好滋味来的。当秋风起时，张翰因思念故乡的鲈鱼和莼菜，毅然辞官归田……

江南是富足之地，江南人家，有闲情，心性又细腻，自然讲究吃喝，对食物的考究，是爱自己的另一种方式。所以，江南这地头，不管什么菜，看似家常，却很精致。

连江南那些个餐馆的起名，什么张生记、外婆家，什么新荣记、荣小馆，从不拿霸气的字眼来唬人，端出的一道道菜品，风月无边，色香味俱全，合着江南人的脾胃和脾性。

一千个人的眼中有一千个江南，而我的江南，永远跟美食连在一起。

作者：王寒
编辑：郭超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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