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日公演前四天，张洵澎为史依弘“抠戏”致敬梅兰芳

100年前，梅兰芳时年25岁，名动全国的他有了更大的抱负——向世界传播中国传统艺术。

5月，他把自己的海外传播首站选择在了日本，尽管在中国已经是彼时舞台上最有号召力的名角之一，可他对于海外演出市场如何、观众反响都着实忐忑“我回想第一次我们到日本演出时，经费完全由我个人筹集的，当时剧团的规模比较小，开支比较紧，如果演出不能卖座，是要赔本的，因此，多少带有一些尝试性质。总而言之，第一次访日的目的，主要并不是从经济观点着眼的，这仅仅是我企图传播中国古典艺术的第一炮。“

幸而，凭借他精湛的艺术水准与表演魅力，他在东京帝国剧场的头炮打响，甚至有了“万人空巷，争看梅郎”的盛景。而他也如自己所说，自此开始了在世界范围内传播中国古典艺术的旅程，先后在日本、美国、俄罗斯等地留下足迹。也正是以他为代表的京剧艺术家的共同努力，让京剧能够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便在世界舞台留下浓墨重彩。

100年后的今天，梅派青衣史依弘在日本友人的建议下，致敬流派创始人，于8月13、14日两天在日本东京演出昆曲《游园惊梦》《贞娥刺虎》与京剧《贵妃醉酒》《百花赠剑》四出戏。

这一开始，她便遇到了与梅先生百年前相似的境遇。她不但是自筹资金完成此次行程，而且由于筹措时间紧张，日本东京的绝大多数剧场全年档期已满。要知道，剧场通常在一年、两年前就已经拍好了演出的档期，临时想要找到合适的主流大型剧场并不容易。好在常年策划日本歌舞演出的朋友给她寻到一个机会——8月13、14日的东京涩谷果树剧场。

悬着的心刚放下一半，30年合作的日本演出运营方日本京剧公演事务局代表関美和子却提醒她，这个时间正赶上日本最主要节日盂兰盆节的法定假期，按照习俗，这一时期日本人都是要回乡祭扫祖先的，可谓演出的真空期。

史依弘倒是拿出刀马旦出身的爽气，定了！

和记者回想起来，史依弘也自嘲 “太敢了”，要知道，以商演模式运作海外演出，通常会以巡演增加场次的方式来均衡高额差旅与大量人员支出。这一次档期难、宣传期紧、演出又只有两场，其压力可想而知。

“我在日本还是有一些戏迷的。”她抛出第一重底气。这话不假，早在其戏校临毕业那一年，她就随学校赴日演出，一出《火凤凰》是压轴，她与当年的同学所到之处均掀起一阵京剧风暴。2002年，她日本演出19场《白蛇传》，场场爆满，直至2006年，她又演出《杨门女将》《昭君出塞》等剧。其粉丝中不乏日本演艺界名人。临了，她兜出了最硬的底气——我相信京剧艺术，相信梅派艺术的魅力。

精诚所至，距离演出还有一个星期时，两场演出3200张票全部售罄。别人的心定了，她的心又提起来，既是纪念祖师爷，就要拿出梅派艺术最美的一面。所以七夕从北京演出《坐宫》归来，她又扎进了排练场，为日本演出的四出戏做最后一轮打磨。周五上午，她还特别把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张洵澎请来给她做最后的把关人。

请来张洵澎说戏有两层原因。一者因为其事当代昆曲舞台上最有权威的“杜丽娘”，得“传字辈”老艺术家亲授，2012年史依弘“跨界”演出全本《牡丹亭》时，就是张洵澎为她悉心指导。二者因为张洵澎作为昆大班老艺术家，也在少女时代见证梅兰芳对于昆曲艺术的理解和追求。1958年她与同学在演出后台得梅兰芳点拨，后更是亲历梅兰芳与俞振飞合作拍摄昆曲电影《游园惊梦》。这对于此次纪念梅兰芳赴日演出昆曲同样有着指导意义。

排练现场张洵澎举着手机对史依弘与青年演员搭档全程录像——现场容易忽略的细节，可以在后面细细翻查，再度指正。

如今不少青年演员学戏靠看录像，录像已经原原本本地录下了老艺术家表演艺术的全貌。已经成名的艺术家，对于学会的戏码，还需要在一场演出前专门请老艺术家“扣戏”吗？

对于艺术精益求精的态度让张洵澎史依弘师生二人都给出绝对肯定的回答。时隔多年再度指导，张洵澎从史依弘处得到的第一句话是“老师您教我的有些东西我有些忘了，您再给我看看。”

可整出戏看下来，张洵澎却很放心，就拿杜丽娘在春香提议去园子看看时表现的向往与踟蹰来说，史依弘就记住了当年自己教的“不是迈出脚收回来，而是脚刚一踮起就收回来”， 张洵澎解释，杜丽娘是大家闺秀，即便内心对春色心向往之，但刚一兴奋就想起了父母的劝诫，不能轻易出门，而不是迈开腿了才想到收回来。而到了《寻梦》之时，才是情感一发不可收拾，没有犹豫直接迈向园子，自此才有人物心理的变化。张洵澎教过全国各地几代昆曲演员，“单凭这一点，史依弘对杜丽娘的理解就到位了。文武昆乱不挡，史依弘真的做到了！”看着这个京剧青衣学生七年间又有成长，张洵澎很欣慰。

名角儿学生的戏到位了，饰演柳梦梅、春香的青年演员也一并受惠。这次日本演出与史依弘配戏的“柳梦梅”刚从戏校毕业，正是学戏长功的好时候。张洵澎给他一个“膝盖要有弹性”的建议——巾生不是官老爷，迈步腿就直直地甩出去，而是要配合屈膝，稍一矮身，读书人那种谦逊有礼的姿态就有了。

张洵澎没有门户之见，为京剧演员进行这么细致的人物分析，或也来自于前辈对她毫无保留地传授。还记得1958年自己有机会与梅兰芳同台，后台这位大师听说昆曲招收了这批学生，传承有了着落十分高兴。

只有片刻时分，他还是给孩子们说了戏。《牡丹亭》里最著名的唱段之一《皂罗袍》中有一句“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他提醒小“杜丽娘”，“杜丽娘的眼睛不能太有神，太有神就是春香，杜丽娘是要那种，含着，里面却有光。”尤其到了表现“雨丝风片”四字，眼神更要半含着，让观众感受到那种微风细雨的情景。张洵澎感慨，梅兰芳就将这种闺秀之态贯穿表演始终，“即便是生命倒数之际的1960年拍摄电影《游园惊梦》，身体已经有些虚弱吃力，可他眼神里的戏仍在。”

相隔100年，台上，是史依弘与青年演员接续梅兰芳致力在世界各地推广京昆艺术的努力，而在幕后，是几代艺术家为京昆传承不断档、不走样的文脉延续。

作者：黄启哲

编辑：黄启哲

责任编辑：卫中

图：演出方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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