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庭院 | 陆蓓容

仿佛全球同此酷暑，浙南小城并不清凉。树色惨淡，蝉也没有一声。日光砸在路上，使人双目钝痛。遁入陋巷，乞得房檐庇护此身，方有胆量抬一抬头。

“汤显祖纪念馆”，端然是座旧宅。小院深堂，真遮去不少毒热气，教人久立在阴影里，不舍得移动脚步。但又被墙面吸引，鬼使神差，终于像戏文里的小秀才一样负手看画读对联。厅堂所悬都是今人妙笔，汤公书迹却横陈在一段廊沿下。想来武陵源颓堕已久，“月落重生灯再红”，不过短短二十年。

名贤墨宝观瞻完毕，原来以前游客颇盛。此地无竹，挥毫落纸，倒还胜于刻画琅玕。耳听清音绕梁，人在屋中钻来钻去，曲调便时断时续。细细辨认，像是《寻梦》。牡丹亭、芍药栏，当然都没有，只见粉墙爬满地锦，墙根窄窄一条小路，又被紫藤遮尽。为这一小片绿荫，几乎同意前尘故事都有精魂。以至穿过此间，走进隔壁，再看到一座花园连着戏台，也全然不再惊奇。

其地还有汤公园。稍稍僻静，面积却广。略有些坡，就修了两条风雨廊，将古今诗词逆序排列，引人且读且行。走在左侧，又听得对面乐声。这一回却不是曲笛，而是鼓点。砰砰数声带起劲歌，更带动几位壮健中年，扭腰跺脚热舞不休。

当真是一座闲庭院。奈何雨后的伏天像一口蒸锅，让大地噗噗冒气，没有轻风肯来摇漾晴丝。以为读诗可以静心，便又挥汗抬头，但觉各朝各代风格鲜明。才读出一丝清凉劲儿，廊已走尽，汤显祖像在眼前。

他并不英俊，姿态却很好看。眉骨颧骨都突出，微微眯眼，嘴唇牵作直线。胡须和衣袂都在风里，左手握卷，右足前伸，迎面走来。他那么高，大约可以看到自己住过五年的山川城郭，目送南溪滚滚急流——风月暗消磨，他必定知道世事常如此；是答儿闲寻遍，我便也不虚此行。

作者：陆蓓容
编辑：谢 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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