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记】“人生最容易相逢那不速的斜阳” | 陈子善

8月5日 晴，热。刘廷芳（1891—1947）这个名字，从事中国基督教史研究的也许都知道他曾任燕京大学宗教学院院长，在神学和心理学等领域都颇有造诣。但他同时又是新诗人和文学翻译家，知道的人恐怕就少之又少了。六年前，我主编“海豚书馆·文艺拾遗”系列期间，曾出版过刘廷芳选集《过来人语》（方韶毅编），好像也未引起足够的关注。

新诗人中，有的一生只出版过一本诗集，刘廷芳即为其中之一。他的新诗集《山雨》，1930年11月上海北新书局初版，列为“风满楼丛书之三”。“风满楼丛书”是刘廷芳、刘廷蔚兄弟合作的新文学丛书。新文学史上兄弟合作出版自己的著译丛书，这是唯一的一例，颇有趣。已知这套丛书出了六种：之一《疯人》和之六《前驱者》均为纪伯伦散文诗，之四是侯斯门独幕剧《木匠家》，均为刘廷芳译；之二《山花》和之五《我的杯》则是刘廷蔚的新诗集。由于印数少，有的还是“非卖品”，故“风满楼丛书”流传很少。

《山雨》收入刘廷芳1921至1928年在国内、美国和英国所写长短新诗，可见他写新诗起步很早，虽然写得不多。他擅长借景抒情，由所见所感生发开去，构筑情景交融的新诗意境。据刘廷芳回忆，刘廷蔚1923年在庐山养病时见到徐志摩，徐志摩向刘廷蔚表示对他的诗很感兴趣：

我（即刘廷蔚）和他（即徐志摩）谈得很投机，这几天常和他在松路上散步。昨天他到我这里来，看见壁上那幅“庐山空谷的月照”，画底下，有我亲笔抄你前年的诗，《山中半封短信》的前半首。志摩读了，问是谁的诗，并且叫我把全首背给他听。他听了说要认识你……（刘廷芳《追悼志摩》）

这首徐志摩欣赏并促成两人订交的《山中半封短信》就收在《山雨》中，照录如下：

长江万叠的轻波，

被好事的太阳，

无端相迫。

化作白云，飞入乱峰幽壑。

多劳的明月，

负着新愁万斛。

悄然几度穿林，

静照寒泉空谷。

还有那竞姸的万绿，

风前跳舞，

恣情地行乐。

我入山不过一周，

他们天天——叮咛——相促。

千万寄语她，

不可不一来，

来写我们万缕千丝！

欲诉不能的哀曲。

《山雨》之后，刘廷芳的诗兴似有所减弱，但他并未放下诗笔。1933年7月大型文学月刊《文学》在上海问世，创刊号上就有他的新作《五周年》。同年10月《文学》1卷4号又刊出刘廷芳《秋林》《去后》两首诗，《秋林》后被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1927—1937）。次年1月大型文学杂志《文学季刊》在北平问世，创刊号上又有他的新作《探险的游行》。此诗写于医院，咏写游子的心绪，感慨青春的不再，结尾画龙点睛，或可视为他的代表作：

珠翠黄金的细雾所笼罩

是三月的繁华世界，

最关情的是碧茵场上

百灵甜蜜激人的歌唱，

试问那一家羁旅的长悲，

抵抗得住三春游子的心肠？

何处是大泽与丰林，

何处有绿野可徜徉，放胆去罢，

游子的心肠，无挂虑的心肠！

莫错过了春风，

窈窕的春风，温暖的娇阳！

趁着今朝，打破了羁旅的徬徨，

趁着春光，享受那探险的游行，

青春向来不肯做长期的伴侣，

人生最容易相逢那不速的斜阳。

“不日记”是陈子善在笔会的专栏。

作者：陈子善
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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