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苏州杂志》主编陶文瑜先生昨天去世,想说赶紧找篇他的文章再发一下,以示纪念,但是就发现他这些年给笔会的作品,好多都是为他的朋友们——文友、画友和厨师朋友们摇旗呐喊,不是特别合适放在这里。但是,陶文瑜也的确就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儿啊——爱朋友、爱美食、爱书画……爱生活。他为他的书斋写过一篇《做得动做做,做不动歇歇斋》,而今,伊真的歇歇哉,让朋友们在扼腕之余,又为他终于可以不那么辛苦而默默叹一口气。
这篇《写信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发表在2011年12月27日的《报 笔会》上。陶文瑜写得很用心,我们当时也放在了一个很挺刮的位置——
说到书信时,脑子里马上冒出来的是“心远地自偏”,这是少年时代记下的句子,现在也不能够说出来这句话最准确的意思,我就想用它来描写书信。
今年年初的时候,我搬了一次家,其实是换个地方居住,因为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没有移动。比如藏书,我有将近一万册图书,而且好多都没有阅读,我已经从读万卷书的日子,到了随便翻翻的年纪了。但是好多从前的书信,我是带在身边的,闲散的时候,任意抽出一封来看看,觉得是和亲戚朋友的又一次约会,也遇上了从前青春年少的自己。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课上学写请假条、借条、日记和书信。那一课老师教得很敷衍,我们学习得也粗糙,好多年过去才明白过来,今后大半辈子,派上用场的文字,大致就这么几招。
那一课的回家作业,就是写一封书信。我们的音乐老师,是年轻漂亮的女孩,据说是新婚不久,我对她有特别的好感,也特别喜欢上音乐课,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我幼小的心灵竟有些些失落呢。我想给她写一封信,但马上想到决不可以流露出来那样的想法。最后写的是,音乐课上教唱的一首《路边有个螺丝帽》深深教育了我。要知道,那时还是“文革”期间呢。
不久前小学同学聚会,我说起我们的音乐老师,同学说我们的音乐课竟然是数学老师兼的。到了小学五年级,我开始给老家的堂叔写信。堂叔是民办教师,有一年我回家,他说他双喜临门,一是入党,二是农转非成了正式编制的教师。
我与堂叔一直有来往,是因为我爷爷奶奶的坟在老家,而二老是带过我的,故而隔几年我总要回去一趟,平日里和老家也就有书信往来。堂叔来信头一页总是千篇一律的,国家形势如何,有什么大事,这些大事在群众中的反响。农村今年又丰收了或虽然遭到天灾,但乡亲们抗灾后还是夺取了丰收,棉花怎样,菜田怎样,这些以后再切入正题。
有一次来信是说因为在村子里打牌,受到了党内处分,难以抬头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就急忙去信对他说,党的政策一向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也不能例外,犯错误不怕,改了就好,像你这样的老教师,一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党是不会撇下你不管的。过了一阵堂叔又来信了,说我与他们支部书记说的意思差不多,他的心情也好多了。
陶文瑜诗集,江苏文艺出版社即将出版
正儿八经地和信有关,是开始写作的那些日子了,那时候几乎是和信朝夕相处。写作者和书信的关系,一般总是这样的:文字写出来了,套上信封投在邮筒里,然后等着邮差上门,送过来退稿或者录用通知,然后是样刊和稿费。信来信往的岁月,可以说是一生中最有滋味的时光啊。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要查一下“心远地自偏”的确切意思,有一种白话翻译竟然是这样的:厌倦身外种种人世混乱,希望自己的心思远离各种外缘的干扰,回归清静安逸的精神家园的隐士生活——怪不得一说书信,我会想起这句诗。
现在说起书信,恍若隔世,我们用电子信箱你问我答,用短信传递信息,那样地一日千里,起初觉得新鲜兴奋,日子久了才发觉疲惫,而且失去了当时信来信往的滋味。油盐酱醋只是单纯的甜酸苦辣,只有放进菜里,才能说是滋味。现在的日子,是没有菜的油盐酱醋啊。
所以我有一个倡议,大家抽些时间来做一些写信寄信的工作,一来是想想从前回忆过去,二来可以让前进的脚步放缓一点,让现在添点滋味,为以后留点回味。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作者:陶文瑜
编辑: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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