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风物殊奇,人生的景致也是参差错落,一个人即使是行了万里路,读了万卷书,若没有一颗会欣赏的心,一切风情景物,也就都寡淡无味了。
读萧耳的《樱花乱——日本集》,实是感叹于这样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子,把一个小小的日本国的人、事、物写得唯美如画。在这里,萧耳是一个纯粹的美的观赏者,欣赏一切美的事物、美的姿态、美的情感,包容一切的惊世骇俗。她熟稔日本的历史典故,那些名动一时的才女、名媛、白拍子、多情公子、武士,仿若都是她的知己,他们在她笔下,伴着日本的风,一起翩跹回舞。
一直知晓日本是一个矛盾、复杂的国家,它的矛盾在于能够将刚猛与精致糅于一体。看日本作家的作品,大多是无限向内心漫溯的书写者。村上春树的细腻自不必言,是枝裕和的温情悲伤也是跨时空打动了无数的读者,东野圭吾以写悬疑见长,但他的作品中最大的悬疑在于人心,而不是案情的复杂。若是不了解日本的战争史,真的要以为这是一个柔软精致的国度,每个人都在用心构筑一个精致、唯美的世界。
回到萧耳写的这本日本花人花事集《樱花乱》,以纯然的眼神去欣赏这个书页里的国度,“她”自有唯美、多情、精致的一面。
不妨来看一下,日本战国时代的名士竹中半兵卫,他的仙、奇、趣堪称一绝。他刚出道时,因身体虚弱,表面上木讷少言,在当时的美浓国总被人嘲笑,沉迷酒色的国主斋藤义龙更是对半兵卫极尽嘲笑之能事。内心天真、年轻气盛的半兵卫一时兴起,就用了十七八个人,轻轻松松地夺取了稻叶山城。但是,夺城并不是目的,他一方面证明了自己,一方面达到了劝谏的目,就完璧归赵从稻叶山城隐遁了。
这样的才子风流,在世界历史上也属罕见。
这位才智双绝的雅士,后被丰臣秀吉以“三顾茅庐”的诚意打动,再度出山,在36岁的盛年就因肺病死于征战奔波途中。他是为知己者而死,丰臣秀吉感慨“像竹中半兵卫这样清心寡欲的人,其实最难笼络”。士为知己者死,这让人联想到中国的诸葛孔明。半兵卫孱弱的身体、美丽的姿仪,以及身患的肺病,又让人想到葬花的黛玉。这又是怎样智与美的结合?
作者笔下的男主角,多半“美姿仪”,干净漂亮如明月,却多悲凄,英年早逝。此生的过早凋零,却在另一时空中成了永不谢幕的美。只是,这些如水如月如梦如幻的男子,注定只能成为书中的风景,却难以有机会成为历史的主角。历史终是生猛的。
这本书名为《樱花乱》,花中自有女人如玉的容颜、曼妙的身姿、出众的才华、美妙的雅致,以及她们坎坷的情路。作者以花喻人,美丽的花大多花期短暂,美妙的人亦难多寿。那些过早零落的女子,如花亦如惊鸿,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年年岁岁花事更迭,人间才女却难再现。明治三才媛之一的樋口一叶,她24岁时就因肺结核病而香消玉殒,在短短的生命时光中,她以惊人的才华让人们为之痛惜。她少时尚是小家碧玉,在一贵族淑女学校学习,后因父亲的早逝家道中落,流落贫民区。曾经轻财傲物的妙人,一面为生计而奔忙,一面又不息写作。最底层的生活为一叶的文章注入了真实的、最接地气的生活体验,将她推向了流芳后世的文学高度。活着时,一叶生活贫苦,而在死后,人们却把她印在纸币上怀念,不知这是否是对美才女的亵渎?
▲印在日元纸钞上的樋口一叶
书中还有一位女子,曾是盛极一时的美丽舞女,芳华无限,而后人世流转,流落乡野,依旧舞动蹁跹,但终是敌不过岁月无情,已落魄成乞丐的老妪找到当年曾认识她的画师,为她画下当年的惊鸿之姿,而后便安然离开这人世。这又是何种女人心?
樱花落尽,落叶纷披,美会在时光中谢幕,唯愿此心不老,优雅不减,从容一生。纵观书中女子,虽多柔弱,但都个性极强,有的敢爱敢恨,不顾及世俗的眼光;有的游走宫廷,却在文字间不沾半点凡心;有的历经人世沉浮,对一切安之若素。日本的才女,人生似乎并无太多规划,富贵也好、贫贱也罢,都安之若素,不争不怨;对感情事也不遮遮掩掩,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这份洒脱,还真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气度。正如萧耳所言,她们“此生此世信马由缰一路走,走着便是好的,走到后来不复得路,书也就写完了,也不过花落、刀落,花离了枝头,人等来了命里的刀”。当然,写作如摄影,一角度一世界,作家赞赏什么样的女子自然在书中就多用笔墨,那些幽幽怨怨、半生委屈的女子书中虽有点墨,但终不及那些率性而为的女子光彩粲然。
纸上得来,终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是花开花谢间的优雅与悲愁,在这温柔雅致之外,日本终是一个刚猛、矛盾又复杂的国度。不知是不是空间的有限性,和历史的动荡多变,养育了他们的不安全感,让他们在有限的时空中,无限地将仪式美推向极致。而在这美的极致的另一面,则是刀锋的寒芒,以及永不服输的国家性格。书中的一切美则美矣,但终究是屏蔽了真实人间的一个幻镜,如大唐遗留在人间的一个美梦。
作者:胡艳丽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徐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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