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茶话】“请把我的爱人还我”——葡萄牙诗人卡蒙斯的中国情缘

1981年出版的《卡蒙斯诗选》

2013年春，已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的王维新为本文作者在诗集上题签留念

由当时的年轻画家赵瑞椿、王维新共同完成的《卡蒙斯诗选》插画。

■瞿炜

澳门的白鸽巢公园，以古木参天、曲径通幽、历史悠久而闻名，它原是一位葡萄牙富商的花园别墅。走在这碧绿葱郁的清凉世界里，你会发现有一处由三块巨石垒成的石洞，中间树立着一位诗人的半身铜像——他就是葡萄牙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路易斯·瓦斯·德·卡蒙斯（LuisVaz de Cames，1524？-1580，又译路易·德·贾梅士）。因此这座公园又称“贾梅士公园”。据说，他正是在这里创作了葡萄牙古典文学中的鼎盛之作《卢济塔尼亚人之歌》（又译《葡国魂》）。他于1556年来到澳门，直到1558年回国。这期间，他得到了一位中国姑娘（Ti-Na-Men）的爱情。异国情调不仅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写下了颇多歌颂爱情的十四行诗，同时也激励了他的爱国热情，创作完成了八千余行的史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1558年，他带着自己的中国情人踏上了回国的旅程，遗憾的是，船在海上失事，他的中国情人不幸遇难，而他依靠一片浮板得以逃生，并救下了这部长诗的手稿。中国情人的死给了他莫大的打击，她的美丽成为他一生的思念。他在一首十四行诗里这样写道：

——海浪呀，我遭受着爱情的折磨/请把我的爱人还我，你这么早/夺去了她的生命而把我丢下。

四周寂静无回声，只有海浪在翻腾/树枝儿轻轻摇动/风儿把他的喊声带向无际的天空……

这首十四行诗的中译文收录在1981年由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与葡萄牙古本江基金会联合出版的《卡蒙斯诗选》中。这部中葡文对照的诗选收录了卡蒙斯的短歌、格言诗、十四行诗共二十六首，及《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的节选，书后的版权页上，署名为“肖佳平译，王全礼校”，但在前面由在中国担任葡文教员的若泽·格拉萨·德·阿布列乌撰写的简要说明里，则注明了译者是张维民、赵鸿瑛和李平。陈光孚先生撰写了序言，介绍了卡蒙斯的生平事迹与创作。虽然卡蒙斯早在十六世纪就已经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但这本二十世纪才出版的中译文诗选，大约是中国读者第一次认识这位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葡萄牙诗人。可惜在这部译诗选出版之后，中国也鲜有对他的介绍与译介。

卡蒙斯是葡萄牙文学的象征。由于葡国在十二世纪之前一直属于西班牙，十二世纪独立之后，无论在政治经济上还是在文学艺术上也是仰仗西班牙，故而在文学艺术上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成就。直到十五世纪葡萄牙拥有了强大的海上贸易，从而迅速发展成为一个强盛的王国，在文学艺术上才有了属于自己的繁荣景象，涌现了一批人文主义作家，而卡蒙斯则是他们中的代表，他发表的史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比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早了三十年。

卡蒙斯的确切生辰已无可考，一般认为他生于1524年，即葡萄牙航海家达·伽马去世的那一年。而这位航海家也是卡蒙斯的精神偶像，他的一生也充满了冒险与探索的历程，足迹遍布欧亚非。他的长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即以达·伽马为主人公，歌颂了卢济塔尼亚（即葡萄牙）人的勇敢与智慧。

据陈光孚先生在《卡蒙斯诗选·序》中的介绍，卡蒙斯的一生亦是惊险而坎坷的。他的船长父亲死于果阿，他由母亲抚养成人，并就读于科英布拉大学，这期间广涉欧洲古典作家的作品，并开始文学创作。这是一段年少轻狂的时光，他的放荡不羁的性格展现在对王后侍女的爱情上，结果被逐出里斯本。爱情的失意让他心灰意冷，于是选择了当一名战士，奔赴战场，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失去一只右眼。1550年左右，他回到里斯本，依旧桀骜不驯，变得更加争勇好斗，又因为与一名宫廷侍卫决斗，刺伤了对方，结果被捕入狱，最后以前往印度服役才获得解脱。此后他辗转澳门、马六甲、莫桑比克，在亚非大地上游荡了十七年。

直到抵达澳门，幸运才开始降临在卡蒙斯的头上，这片神奇的东方沃土，不仅带给他创作的灵感，也使他收获了东方的爱情，由此时来运转，他顺利地成为一名葡萄牙军官，并开始在位于凤凰山上的花园别墅撰写关于葡萄牙的颂诗与情歌，这些壮美的篇章为他日后回国赢得了荣誉。1570年，他回到祖国，发表了包括《卢济塔尼亚人之歌》在内的长诗短歌，成为葡萄牙文学的象征，由此得到了葡萄牙王室的重视。年轻有为的国王塞巴斯蒂安授予他一份丰厚的养老金。但是，随着国王于1578年在征服摩洛哥的战役中落水溺亡，卡蒙斯的这份养老金也就停了。两年后，他在穷愁潦倒中去世，陪伴他的只有那位从澳门一直跟随他的中国仆人Jao。

1981年，在他去世四百年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联合葡萄牙古本江基金会组织了北京从事葡萄牙语言和文学翻译的青年，翻译出版了这部中葡文对照的《卡蒙斯诗选》。这部诗选装帧精美，纸张考究，封面三分之一的蓝色底纹上，是烫金的宋体字。书中还配了九幅插图，是由两位来自温州的年轻画家赵瑞椿、王维新共同完成，他们后来都成为中国版画界的翘楚。2013年春，身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的王维新先生回温探亲，我特地请他在这本诗集上题签留念。时隔三十余年，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王维新先生见到此书，颇为惊喜，在扉页上写道：“此书插图是与瑞椿兄合作，今请瞿炜正之。”

这本诗选中的插图，都十分生动优美，线条流畅，人物神态跃然纸上，可以看出画家当年的才情飞扬。尤其是其中一幅伫立云端俯瞰人间的女神图像，后来还曾被多次选为其他外国诗选的插图或封面。画面上，身姿婀娜的女神，衣裳如云，她俯瞰人间的眼神忧郁而沉静。正如卡蒙斯在那诗里写的：

悲伤而欢乐的黎明/你充满忧愁，又充满怜悯/只要人世间尚有怀念/但愿将这一切永铭在心。

当黎明披彩霞来到人间/为大地带来一片光明/却看到有情人难分难舍/被命运强拆散各自西东。

她看到那恋人热泪盈眶/行行泪如雨下/汇入江河流向远方。

她听见惜别话儿令人断肠/真能够使烈火变得冰凉/任你是铁石心也会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