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人茶话】《苎萝西施志》编修纪事

2016-10-24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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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像及苎萝山图(原载[明]张夬主编《苎萝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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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桥驿作序、黄裳题签《苎萝西施志》,杭州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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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师专学报》一九八六年第四期目录及所刊姜亮夫、苏步青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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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步青亲笔诗《咏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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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致本文作者的两封信

■陈侃章

诸暨市将于10月28日举办“西施文化节”,邀我参加,让我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主持编修《苎萝西施志》的几多往事,特别是该志的两位顾问——陈桥驿教授和黄裳先生。

西施的历史记载源于先秦诸子,盛于两汉史策地志,广大于魏晋南北朝,至唐宋元明清,史文诗赋戏曲排闼送青来……为西施建庙立碑至迟在唐代,唐女诗人鱼玄机有《浣纱庙》诗“至今诸暨长江畔,空有青山号苎萝”,感叹“浣纱庙”倾覆不再。至于为西施立传修志,现今所见最早的是明朝崇祯六年诸暨知县张夬主编的《苎萝志》。

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国掀起新一轮编修县志热潮。其时,诸暨调整机构设置,将党史办和县志办合二为一,委派我前去执掌,计划先编县志,再陆续撰写专业志和中共党史。然而,就在我到任不久,大约是1985年,诸暨邻县萧山方面突然宣布了一个“重大新闻”——“萧山是西施故乡”,引发了一场很快偃旗息鼓的“争论”,也促使我在征得有关领导同意后,调整工作计划,将西施志编修提前排入议事日程,并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出版了由陈桥驿先生作序、黄裳先生题签的《苎萝西施志》。

说“萧山是西施故乡”“是与历史开玩笑”

“萧山是西施故乡”这“重大新闻”一出,即为学术界诟病。

曾受业于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后拜师章太炎门下的杭州大学姜亮夫教授,其时虽已八十多高龄,但读了“翻案文章”后,迅即亲笔撰成《对历史事件的翻案文章不好作》。文中写道:“对于西施其人的出生地,就得实事求是,写不得翻江倒海样浪漫文章,随个人想法来一个翻案说是萧山人……”文章发表后,他又当面对我说:“萧山那些‘翻案文章’实在无趣。作文的人也是门外汉,对史料拼凑编造,这是学术文章绝不允许的,当然‘另有所图’是另外一回事。所以我在文章中用了重话:‘我想实事求是,不存其它用心,问题总是可以得到解决的。’这句话给对方留了一层面纱和一层深思。‘翻案者’应该能读懂的。”

著名版本目录学家、华东师大古籍研究所周子美教授时年“九旬有一”,“闻西施籍贯有争……颇觉技痒”,遂“振一管而抒陋见”道:“今睹‘主西施出萧’之文,终感难惬人心。于史料未索其义,不能圆其说。西施之产暨,载诸史册,众论皆然,且有患难姐妹郑旦之证”,又说,“诸暨之西施古迹甚富,更有文献可稽。西施、郑旦生地,临浣江之诸暨苎萝山也。浣纱石上,晋王右军墨迹依然。余毋庸赘述矣。殊不知萧邑开发旅游,前途很大。如萧山之湘湖,风景极佳,西湖莼菜即来于此,今无人问津,诚可哀也。”

另有不少对先秦素有研究的历史学家,如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刘毓璜、陕西师大历史系教授斯维至、安徽师大教授叶孟明、浙江省社科院研究员林华东(后为浙江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所长)、浙江文物考古所研究员劳伯勋等,也都写出了扎实的考辩文章,力斥“翻案者”之无端文字。这些文章后来都刊发在《绍兴师专学报》(今《绍兴文理学院学报》)1986年第四期上。

颇有意思的是,著名历史学家和古典文献专家、四川大学教授缪钺先生闻知此事,认为“这是与历史开玩笑”,说他阅读和涉猎过不少古籍,都是西施故里在诸暨,从未见到和听到过有不同的记载,并说撰写驳辩文章,反而是抬高翻案者的身价。为此,他亲录了国难当头时所作的一首旧作《西施吟》,书赠诸暨县史志办,以为声援。

与缪钺先生颇有些“异曲同工”的是,文史诗词素养深湛的数学大家苏步青教授闻知此事,于1985年秋亲笔书写了一首《咏西施》,寄赠诸暨县史志办公室,诗云:“棹声一去二千年,范蠡西施逐暮烟,自是不寻寻便得,五湖云水岂无边。”但到了次年2月,苏步青教授还是公开发表了这样一段文字:“西施出生地的问题有历史的记载,也有专家的考证,早有定论。倘若弄虚作假,即使蒙混一时,将来亦是站不住脚的,还要受到历史的惩罚。”

“西施故里”之“争”,很快因众多历史学家的表态呈一边倒之势而歇息。当然,“后话”也不是没有。

1986年萧山成立了一个诗社,特意取名“苎萝诗社”,并在社刊《苎萝诗荟》上将谭其骧先生列为顾问之“首席”,放言谭其骧教授赞同“西施出萧山”之说。谭其骧先生闻知,大怒:“实在荒唐,我根本不知道啊!我不懂诗,也不认识他们,萧山这样干嘛?凭什么说西施出萧山?”次年3月4日又公开发声:“我不会作诗,怎能做顾问?更不知有人已将我的名字作为诗社顾问,还列在‘首席’?此事太荒唐。”

说来,谭其骧教授之所以如此动怒,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对西施史事早有交代,其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在整个绍兴府境内只列了两座山,一是横亘浙东的会稽山,一是诸暨境内高不足五六十米、以西施而名显的苎萝小山丘。因为凡史书所载,都明示诸暨苎萝山是西施、郑旦出生地——“勾践索美女以献吴王,得诸暨苎萝山卖薪女西施、郑旦。”(南北朝孔灵符《会稽志》)故诸暨苎萝山(又名罗山)是西施出生地的代名词。山以人显,小小山丘以西施而垂名。只不过谭其骧教授以地图语言来标述西施出生地。

“一桩趣事,大概西施在牵线吧!”

“西施故里”之“争”,促进了诸暨对古越和西施文化的思考。于是我们决定把相关越国史事资料图片,去粗取精,凝炼提升,纵向贯串,横向展开,以西施为主轴,以郑旦、范蠡、文种、勾践乃至夫差、伯嚭作烘托,编修一部《苎萝西施志》。为确保这部史志的学术质量,当时请了两位“顾问”——身为《诸暨县志》顾问的陈桥驿教授可谓“当仁不让”,而黄裳先生则是“不期而遇”。

著名历史地理学家、杭州大学历史地理研究室主任陈桥驿教授闻知此事,当即深表赞同,欣然答应出任该志学术顾问,并主动表示愿为之序。很快,我组织了一个编修小班子。陈先生从资料的查阅直至体例编排都过问。为了让我们加深对越国史事和西施的理解,他还亲笔书写了一首五言绝句:“于越流风远,埤中在暨阳,西子音容邈,典范照古乡。”诸暨悠久的历史、最有名的人物,高度凝结在这二十个字之中。《苎萝西施志》书稿初成,我将全书打印稿呈陈桥驿先生审读。不到一个星期,一篇含金量颇高的序言就送到我手上,全文约四千字。序文开篇写道:

读完《苎萝西施志》全稿,觉得这是一部资料丰富、内容完备的好书。它不仅是一部很有价值的人物专志,同时也是一部在历史学和文学等方面都有较高成就的地方文献。展读之下,获益良多……

如果说陈桥驿先生由“顾问”而“顾问”是顺理成章的事,那么黄裳先生出任该志顾问,实是缘份复缘份。

1986年初春,上海《报》副总编张煦棠先生电告,《报》资深报人黄裳、谢蔚明拟访问诸暨,让我提供方便。

其时适逢“西施故里”之“争”,说及此事,黄裳先生悠然地说:“凭片言只语翻历史定案,不可能吧,这阵风很快会过去的。”而当我说起:“西施的志书从宋开始,明清又多次编修,康熙中断后已三百多年了。乘这个机会,我们想新修《苎萝西施志》。” 黄裳先生大感兴趣,说“这是好事。对这本书我还是有点了解”,随即向我详细介绍了《苎萝志》的版本流传和京沪图书馆的收藏,并说,如果要去查阅,他乐意提供便利。我趁时请他出任新修《苎》志的学术顾问,他咧开嘴笑了笑,点头道:“好。”

此后,除当面请教外,我们开始通信联系。1987年1月18日,黄裳先生复信:“西施殿已动工,甚可喜,将来如有机会,当再来参观也。”

1991年3月11日,黄裳先生来信:

年前曾挂号寄上香港印《良友》画报一册,其中有我介绍西施殿文,附了不少照片,不知收到否?念念。如收到,请告。又有一文将发表于《家庭》杂志(3月号),亦谈西施事。

近来从事何项工作,颇念。匆祝,近安。‘西施志’何时可出,亦念。

黄裳先生的信,一般都用钢笔写在便笺上,不意一次他在花色底纹的精美宣纸上,用毛笔给我书写了一封图文并茂的信函:

侃章同志:

手示奉悉,照片亦收到。此次得快游并承贤主人殷勤接待,感甚。《西施志》题属书就。拙劣不堪,愧愧。此书想系以原刻《苎萝志》为底本,并增新篇,想必可观。亟盼出版也。匆此复谢,即问刻安。

市领导诸同志处,请代致谢意。

黄裳手书

1991.10.16

未及半月,黄裳先生又复信我,并寄来他写西施的“一篇小文”。信中说:“《苎萝志》能在杭大出版,甚善。希望能早日印出,并快先睹。”

为遂他“并快先睹”之愿,《苎》志一出版,我即挂号寄奉。他收书后于1992年1月11日回复:

得新刊《西施志》,泛览一过,编得甚好。有关史迹,收罗殆尽,是明末来第一志也。阁下数年辛苦得此成就,当致贺也。陈序涉及我旧藏《苎萝志》跋语,得留一鸿爪,亦因缘也。

对黄裳先生“明末来第一志”的评价未免有点惶恐,也许是奖掖后学之意吧。黄裳先生对历史上的《苎》志评价不是很高,他在一篇文章中曾谈到:“四十年前买到一部崇祯十年刻的八卷本《苎萝志》,‘梦溪张夬,荆溪路迈纂辑’,久已失去了;后来又得到康熙刻‘暨阳赵弘基家山汇评’的《苎萝集》残本上卷,现在倒还在手边。赵书只是崇祯本的翻版,不过少少变动了一下次序,多少添加了一点晚明的诗文,但在自序中却夸说如何辛苦搜集,正是过去刻书家常见的伎俩。书前有武宣序……这本《苎萝集》上卷,虽然收集了整整一册诗词,但还远远说不上完备。不过作为标本,也尽够了。”

黄裳先生信中所说的:“陈序涉及我旧藏《苎萝志》跋语……”这是一桩值得交代的“因缘”。

陈桥驿教授《苎》志“序言”叙述到版本源流时有如下文字:“北京图书馆所藏的崇祯十年刊本《苎萝志》中,有一段署名为小燕的写跋:‘此《苎萝志》八卷,崇祯刊本,颇罕见,编例与《钓台集》全同,而独少有著录。旧储康熙刊《苎萝集》,全袭此本,今得见此以发其覆,快甚……’这段写跋所署年月为壬辰闰五月廿一日,当是1952年7月12日,距今不过三十余年。”

陈先生落笔时并不知道“小燕”就是《苎》志另一位顾问黄裳的一个“颇有故事”的笔名。而黄裳先生则是看到《苎》志后,才知道陈桥驿教授的序文内容。两人互不知情,却“殊途同归”,皆因《苎》志牵引,“书缘”涉“人缘”,巧合复巧合,引得黄裳先生慨叹“因缘”,而陈先生获知此事后亦不胜感慨:“一桩趣事,大概西施在牵线吧!”

“一邑有荣,八邑与共。”

《苎萝西施志》初稿编成时,约有三十五万字,分图录、传略、文献、古迹、诗词、风物、文征、传说和附录九个部分,还收录了众专家驳斥“萧山是西施故乡”的文章。最终定稿时,编修班子内部对是否收录驳斥文章意见不一,我一时委实难决,特地上门听取了黄裳和陈桥驿先生的意见。

黄裳先生说:“把各位专家反驳意见收进去的好处是比较全面,但因为是编修西施志书,正面叙述更妥当些。这些‘争议’不过是小插曲而已。如果届时还有需要,研究者们去查查那期‘学报’自然也解决问题。”

陈桥驿教授说:“这本《苎萝西施志》,历史资料丰富,叙述有序,旁触各类,足够说明问题。再用专家之文去驳斥那些在学术上实在是毫无历史价值的观点,似没这需要。当然,如有人还是纠缠不休,在修订再版时,不妨把专家们的文章再放上去。对某些人,我在写序言时会腾出一定篇幅,劝劝他们,尊重历史事实还是最重要的。”后来,陈桥驿教授在序言中写了一段语重心长、晓以大义的话:

西施故乡为西施修志,是弘扬古越文化的一种实际举动,对整个绍兴市的精神文明建设也是有力的推动。因为会稽八邑(萧山属八邑之一),在古代是于越中心,勾践北迁以前,于越首都,由埤中而嶕岘大城,由嶕岘大城而平阳,由平阳而大越城(今绍兴城)。这些都城,则为八邑的中心。卧薪尝胆之志,生聚教训之义,是于越从小到大,由弱转强的关键。而这种训练教育,首先亦以八邑之地为基础,然后广施于越全境。海瑞说:‘西子固不朽,暨与有荣施焉。’诸暨是八邑之一,一邑有荣,八邑与共。今日为西施修志,推崇其高尚人格与无私精神,事莫大焉。

一代学术大家言之谆谆,用心良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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