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标记忆·圆明园路|文汇报夜班“混路道”
▲哈密大楼(圆明园路149号),报旧址 绘画/王震坤
虽说报的创史地在福州路,但称其祖田在圆明园路149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我和报的关系是票友关系,所以说话可以自由些。
1980年代中期,我供职《康复杂志》不久,在我们杂志社兼职任副总编辑的刘文峰是报编辑部的夜班编辑,我常要送校样清样给他,就这样常常进出报。
▲报位于圆明园路的原办公楼(资料图)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仰首细细打量这幢大楼,那时《报》的很多老人还在,他们告诉我,这幢大楼以前叫“哈密大楼”,建于1927年,由新马海洋行设计,立面风格为折衷主义的三段式立面,整体比例就像那种最知道分寸感的女人身体,和谐、精准、恰当,都说她“细部精美”,尤以入口大门及阳台廊柱之细节精致而著称,以至于你有时会冲动到用手去细细抚摸那些花纹雕塑,刘文峰老师是很以此为荣的,有一次带我参观,详细介绍:整栋建筑为8层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1至7层为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加建的8层局部有钢柱,楼梯均为钢筋混凝土楼梯。妙就妙在其没有钢与水泥的冰冷感,而是相反,充满文艺复兴时代的暖香味。
圆明园路很短。头枕苏州河,足抵滇池路,坐在《报》办公真是过神仙日脚,海关钟声当、当、当,凭窗远眺就是苏州河黄浦江的波光帆影;稍稍垂目,英国领事馆就在眼皮底下,青砖红瓦,廊柱旖旎,稍远即有英式小楼数幢在浓浓的绿阴中若隐若现,一路之隔就是一片青翠的黄浦公园矣。
149号哈密大楼的东侧是圆明园路,西侧虎丘路就坐落着后来新建、又被拆除的报新大楼,跨过虎丘路就是上海传统的石库门里弄了,大清早的刷马桶声、夏夜的蒲扇打蚊子声,当然也有收音机、录音机里传来的沪剧、京腔、越调与世界名曲,直冲虎丘路大楼。
反正这整个儿的地块,现在被叫做“外滩源”。
《康复杂志》当时在中央商场办公,我常和最要好的同事钱进搭档去,穿过四川中路,拐进一条弄堂,再走一段北京东路就是圆明园路了,很近。
夜班编辑部很闹猛,一到晚上8点以后更闹猛,因为是去“混路道”的,我在那里认识了很多人,汪澜、余之、沈天呈、周民康(小滑稽)、石俊升、周嘉俊(老宁波)、罗达成、周玉明、宋丽珍、朱菊坤、杨秋宝、徐建青……他们中有的人并不是夜班编辑部的,但都喜欢来串串门,有的是我主动去串门认识的,除了徐建青和我年龄相仿,其他人眼里,我当时是“小赤佬”一个。
当时《报》真所谓精英荟萃、群彦毕集,因为旗帜鲜明地站在思想解放的潮头,在上海率先刊发关于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文章,最先刊发《伤痕》、“步鑫生现象”等一系列中国新闻史与现代文学史的坐标性作品而声名大噪,那时的声望如日中天,鼎盛时期,发行量达171万,其记者在社会上的活动,所受到的尊崇与追捧,也是现在的网红们不能想象的。有一次刘文峰带我去兰州采访,一个电话打进市府,马上有市长柯茂盛的秘书小韩出来迎接,很快就受到柯市长的接见,事先并不认识,也不用招呼,全国各地你只要出示的记者证,那就是各行各业的通行证。还有一次刘老师带我去北京见张爱萍将军,那警卫只要你一张《报》记者证递进去,就放行,介绍信也不用。
▲1980年代缩印合订本
在夜班,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的。刘老师好酒,尤其好一口绍兴黄酒,喝时一定要加热,不许加话梅,说,如此则黄酒本身的香味才丰满,故常常“小脸喝得通红”来上班,他的外号叫“刘姥姥”,浙江青田人,刘伯温的后代,报十大才子之一,旧学根底了得,标题功夫了得,为人却非常谦和,知道我是他的“报编外徒弟”,很多人便取笑他:“刘姥姥,侬现在除了教会他喝喝酒,还教点啥啦”?“老刘老刘,全世界的徒弟都要偷酒的,侬老酒瓶看看牢!”“刘姥姥,侬又勿发人家工资额,专门剥削人家小青年的劳动力……”
刘老师听了总是笑笑,并不生气,他喜欢哼着京戏改样,最牛的是时不时手持毛笔改大样,一手清俊的蝇头小楷常常令总编辑马达也击节赞赏。刘老师做标题,常说要向翻译家学习,强调“雅、信、达”三个字,要符合报“三名三高”的调性,一起上夜班的周民康老师,当年的段子手,喜欢唱滑稽戏,他的标题功夫也是跟刘老师学的,常常具有骈联美和音韵美,相比之下,如今媒体的标题真是粗制滥造,大白话一样。
报报纸办得好,生活福利也好。
▲食堂菜汤面
报社食堂中夜班交接时的“菜汤面”那个真叫好吃!猪油飘香,面条弹牙,菜叶碧绿,清汤鲜美,通常必须两个人抬一大盆出来,尚未露面,已经奇香漫溢,满大厅的搪瓷碗便被调匙筷子敲得一片震天价响。
《报》新大楼的浴室条件之好也在新闻界有名,我和钱进兄弟常趿着拖鞋搭着毛巾去“揩油”,走廊里的水渍总是很快被拭干,一切都井井有条,后来我去文新大厦上班,一直渴望有舒适的浴室。
刘文峰老师后来退休不久就去世了,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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