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深时间”旅行,与“老生命”相遇
《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
[美]蕾切尔·萨斯曼著
刘夙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蕾切尔·萨斯曼在潜水拍摄。在多年的寻找古老生命的拍摄过程中,她最喜欢旅行的地方是格陵兰、纳米比亚、南极洲等地。
美国加州的长寿松,可能有五千岁。
在格陵兰,黄绿地图衣每一百年才长一厘米。你也可以从人类的角度想象一下——一个人花了整整一生,只长了一厘米。
■本报记者 朱自奋
在我们这个地球上,目前还活着的最老的生命是什么?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足以牵扯出一大堆涉及地质学、动物学、植物学、气象学、古生物学甚至宗教史的复杂庞大的知识。最近,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美国艺术家蕾切尔·萨斯曼的《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一书,却令人震撼地展现了作者对这个问题的穷追不舍、上天入地式的探索成果。
在过去的十年里,蕾切尔·萨斯曼从一个纽约布鲁克林的艺术家转型为一个专题拍摄者,她穿越从北极到美国莫哈维沙漠在内的五大洲,拍摄了三十种已经持续活了两千年以上的极其罕见的古老生命。在这本《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中,她讲述了自己如何在全球追踪它们的探险故事,书中她亲手拍摄的珍贵照片,以及正在研究这些老生命及其生存环境的科学家们的洞察分析,令这本书具有极为独特的美以及令人震撼的人文表达。《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在美国出版后,获得了《纽约时报》年度畅销书、美国亚马逊艺术和摄影类年度好书,而蕾切尔在TED的演讲,也获得了超过五百万次的点击量,她也因此书被提名为2014年古根海姆学者。
地球生命的伟大奇迹
“这本《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跨越了学科、大陆和漫长岁月。它半是艺术,半是科学;在书中,我到过去的“深时间”(deep time)中做了一番旅行。”蕾切尔·萨斯曼说。“所有到这些地方的旅行都像是沿着时间回溯。它们是展现世界本来面貌的窗口。”
蕾切尔·萨斯曼拍摄的这三十个不同的物种,既有外形非常小、走过路过容易错过的,也有极为巨大、令人望而生畏的。其中有每一百年只能长一厘米的格陵兰的地衣,有美国犹他州的一个八万岁的颤杨群体,有树干中间开了一间酒吧的两千岁的非洲猴面包树。她在南极找到了五千五百岁的针叶离齿藓,到塔斯马尼亚去找一株四万三千六百岁的无性繁殖的灌木——它是这个物种的最后个体,这让它既处于极危境地,又是理论上的不朽之身。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一片工业区里,那棵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帕默氏栎已经默默地活了一万三千岁,在它的一生中见证了宛如科幻电影造物的大型爬行类、鸟类和哺乳类的绝灭。
在所有的这些老活物中,最为古老的一种是什么呢?是生活在永冻层中的西伯利亚放线菌,寿数在四十万至六十万岁之间。萨斯曼专程飞到哥本哈根的实验室,在科学家们的帮助下,她拍下了那团看上去像是一抹灰尘的灰绿色物体。
想要见你,太不容易
萨斯曼最难拍摄的一种生物,是南极洲象岛的苔藓,其针叶离齿藓已有五千五百岁。她花了很长时间找出确定其年龄的研究,从谷歌地球的最新卫星遥感图像上确认其地理位置,之后用了两年时间获批以客座研究员身份登上南极考察船,最终在波涛起伏的南大洋中拍摄到了。
在全球拍摄的过程中,萨斯曼遇到过各种险情。她在澳大利亚被蚂蝗叮过,在多巴哥岛被珊瑚虫蜇过(后来这种火珊瑚虫在她膝盖的皮肤下存活了好几个月)。她在斯里兰卡扭了手腕,还一个人在格陵兰的荒原上迷了路,当时她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手段,那是她“真正面临危险的时刻”。此外,作为一名无神论者的单身女性,她在某些国家旅行时还遇到了某些安全问题,以及旅费不足的限制。“此外,我没有潜艇。”在她想拜访的对象里有四种以极深极冷的海水为家,三种古老的珊瑚、一种海绵,分别生活在北冰洋、夏威夷和南极洲。
然而,尽管遇到种种困难险阻,她从未停止过脚步,“书中约有一半的老生命是过去的三十年里才发现的。考虑到新的生命体可能被不断发现,这样的记录可能会持续我的一生。”这本书出版后,她在后记里写下了她还没造访过的古老活物的名单,比如,中国李家湾的四千多岁的“大银杏王”。
最古老,最脆弱
生物与地质史齐头并进,这意味着什么?“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生来就见证了人类的整个历史。与它们相比,个人的生命不过是转瞬之间。”萨斯曼说。然而,这些生物活得长,并不意味着它们不在危机中。事实上,仅在过去五年中,其中的两种老生命就已灭绝。萨斯曼呼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能对它们实行保护,但气候变化对它们的威胁虽更缓慢却更严重。“这些古老的生命是全球的象征,要高于那些让全人类彼此分裂的东西。”
美国博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盛赞此书并作序推荐,他说:“虽然人类只是进化链条上偶然出现的物种,是随机变异和自然选择的产物,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是‘地球的头脑’,有拯救或毁掉它的能力。”
该书责编周志刚认为,这本书在科学与人文的交融中,聚焦了我们时代的诸多有趣的问题,如:如何通过旅行去体味世界的壮阔与生命的深度;环境保护之刻不容缓;物种高寿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等等。该书译者刘夙博士坦言:此书的翻译过程令她既深受吸引又倍感挑战,书中提到的绝大多数生物在中国没有分布,其中有不少甚至没有中文名称。这些老生命所透露出的独特信息既记录了过去,也预示了未来的变化,促使人们自觉思考人类与地球的命运。
西伯利亚放线菌
400,000-600,000岁
西伯利亚科雷马低地
2005年,一队行星生物学家来到俄罗斯的科雷马低地。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是要通过调查地球上最不适宜生命栖息的土地之一,来寻找其他行星上的生命的线索。这支考察队发现的这种独特的西伯利亚放线菌格外不同寻常,因为它们可以在低于冰点的温度下进行DNA修复。这就意味着西伯利亚放线菌实际上并没有休眠,而是一直活着,慢慢地生长了五十万年。
我和赫布斯加尔德(他后来邀请我参加他到格陵兰采集地衣的考察)在哥本哈根见了面,他带我了解实验室的行为规范。我们穿上了防护衣。赫布斯加尔德把一个盛着细菌的金属小罐拉出冰箱,小心翼翼地准备了一些涂片,上面的细菌肉眼看去就像灰尘。在用这种细菌开展研究时,科学家并不需要看到它们,所以我大概是第一个试图这样做的人。
沟叶珊瑚
2,000岁
多巴哥岛斯贝塞德
沟叶珊瑚也叫“脑珊瑚”,是我碰到的超过两千岁界限的第一个动物界的成员。这真是激动人心的一刻,因为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中会有动物。以前我只知道,最老的陆龟只活到一百八十八岁;最老的鲸可能有两百岁。
这个已知最老最大的沟叶珊瑚个体让我屏住了呼吸。它位于大约六十英尺深处,有八十英尺宽。它看起来像是旧科幻电影中的造物,又像是饱经风霜的古老月球或流星。
帕默氏栎
13,000岁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里弗赛德
这棵栎树是一个已经不再存在的生态系统的孑遗,它在这处陡峭的山坡上扎根时,乳齿象和骆驼还在这片地区漫步。自那以后,这棵栎树就一直静静地坚持在那里。
事实上,它长在屡遭外来者闯入的私人土地上,而且恐怕连土地拥有者都不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棵树。
藓类
5,500岁
南极洲象岛
要在南极这块广阔而处处相似的大陆上保持准确性是多么困难,特别是在GPS得到应用之前!事实上,这种挑战实在太大,以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发现的最古老的藓类居群之一后来竟然遗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它就只被发现了一次,此后便再没有被找到过。
我们停泊的第一站是瞭望角,位于象岛的最西端。我穿过成群的纹颊企鹅以及不那么友好的成年海狗和象海豹。它们冲我嚎叫发泄怨气,朝我呲出颜色暗淡、满是细菌的牙齿,那一刻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船长举起双筒望远镜,略向右舷方向凝视,然后把一些东西指给我看。此刻天空澄静,我能看到那些离齿藓,是在冰冷嶙峋的山岭高处沐浴阳光的一抹暖绿。我看到它了。我就在这儿。
我只有一段极短的合适时间用来上陆拍摄照片。我们爬上船上的一艘佐迪亚克橡皮艇。
我们疾速驶向岸边,小艇重重撞在每一股海浪上。我的一只没戴手套的手紧紧抓住一条粗绳,手指都被勒白了,后来又因为摩擦而流了血。我们不时就会完全腾空,在空中悬停漫长的一秒,准备面对撞击。
一旦登上陆地,曾经多次登上珠穆朗玛峰、曾徒步到达南极点、曾作为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信赖的向导带他前往北极点的希拉里,便成了我的摄影助手,帮助我从防水袋中拿出相机。我们在打滑的岩石上疾走,我一边搜寻适合拍摄离齿藓的有利位置,一边在周边的野生动物中引发着骚动。藓丛在一个悬崖的高处,在我们头上至少两三百米的地方,横向离我们也有一段距离。可是我们刚到那里,就到了回船的时间。
我按下快门,过卷。
南美密生卧芹
2000岁
阿塔卡马沙漠
阿塔卡马沙漠是地球上最干旱的地方之一,该地部分区域自有气象记录以来就没见过一滴雨。然而,密生卧芹就生活在这里的高海拔处,它是欧芹、胡萝卜、芹菜、茴香等植物的近亲。这种像藓类一样盖在岩石上的植物实际上是灌木。它们一年长一厘米,长得十分致密,一个成人完全可以站在上面而不压塌它们。
油橄榄
3,000岁
希腊克里特岛阿诺武维斯
在克里特这个狭长岛屿的最西端,有一棵在希腊黑暗时代萌芽的油橄榄树至今尚存。
这棵油橄榄树是克里特岛引以为傲的财富,是古希腊文化的见证。这个古代文化极为重要,它被视为现代西方文明的基石。不仅如此,这棵树还把阿诺武维斯这个冷清的小镇和整个世界联系在一起。每隔四年,人们就会在这棵树上拣选枝条,制成奥林匹克运动会庆典上佩戴的桂冠。第一届奥运会据信于公元前776年在古希腊举办。当第一支奥运会火炬被点亮的时候,它可能已经有二百岁了。无论奥运会运动员还是这棵树本身,当然都有忍耐的天赋,只是时间尺度不同罢了。
尽管这棵油橄榄树如此尊贵,但是它可能要感谢一些鸡,让它能够挺立到今天。其他长到这么大年纪的油橄榄树都被砍掉了,但是它却被委派以一个不怎么光彩的工作,就是充当鸡笼。恰恰是中空的缺陷挽救了它的生命。
地中海海神草
100,000 岁
西班牙巴利阿里群岛
一般人很少知道,这颗行星上最为古老的生命之一就生活在伊维萨岛和福门特拉岛之间的海峡里。这里的地中海海神草“草甸”已经有十万岁了。每年,努丽娅·马尔巴和她的同事都会回到这片“草甸”选定的样地,仔细给草茎计数,确定地中海海神草的健康状况和生长速率。她们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发现——对彼此相距极远的样方所采的样品做出的遗传结构测试表明,它们在遗传上其实完全相同;换句话说,它们是同一个个体。
这一天的潜水结束了,我被那些冲上海岸、如山堆积的地中海海神草的果荚深深吸引。在这些数以百万计的果荚——以及十万年历史——的旁边,是到海滩来游玩的人,我把他们都打量了一番。他们全然不觉,自己此刻就身处一种如此不可思议的生物面前,而且和它有关联。
(本版内容选摘自《世界上最老最老的生命》一书,蕾切尔·萨斯曼著,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