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亦有大手笔——《红楼梦》中娇杏形象探析

2016-12-26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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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自问世以来便深受读者的喜爱。究其原因,除了丰富的文化意蕴、诗化的故事情节外,生动鲜活的人物形象也是其广受赞誉的要因。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人们的目光往往聚焦在贾宝玉、金陵十二钗和几个重要的大丫鬟上,而对于同样鲜活的小人物却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殊不知正如海涅所云,“在一个伟大作家的作品里根本无所谓的配角,每一个人物在它的地位上都是主角”。

近年来,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看到了小人物对于理解《红楼梦》全书的重要价值。而作为在第一回便出场的娇杏这一形象,自然也引起了研究者的关注。笔者将通过文本细读的方式,对娇杏这一人物在《红楼梦》中所发挥的功用做具体而微的探究。

《红楼梦》前五回为小说的“序幕”部分,可以说是全书的大关键处。在这五回中,作者将天上的爱情搬上了人间、由远及近地引出了各类人物、交代了全书的宦海沉浮。而作为书中小人物的娇杏,竟在第一回即已出现,其中一定寄寓了作者的深意。

(一) 引出第一回“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的回目

在《红楼梦》第一回中,作者并没有直接写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个中心人物,而是写甄士隐和贾雨村的一段荣枯起伏的故事。“甄士隐梦幻识通灵”,是将超现实世界与现实世界相联系。而“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则是为了点明全书的主题。

“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的呆了”。这一段文字,是贾雨村初见娇杏的场景描述。从叙述中我们不难推知娇杏不过是甄士隐家的一个丫鬟,似乎也无惊人的美貌。从闺秀一词的释义上看,闺秀当指那些出身名门望族有着良好才貌的千金小姐,因而娇杏是几乎全然不合乎这一标准。贾雨村之所以“不觉看得呆了”,并且时时放在心底,除了与其寄居僧房凄苦的经历相关(脂砚斋甲侧批语为“古今穷酸,色心最重”)外,还有着作者寄托的情感。

关于作者的寄托,在第一回中有明确的交代:“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由此,不难发现作者的目的实则是为了“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甲戌本《红楼梦》凡例中脂砚斋的批语也可谓颇中肯綮,其云: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作也。[1]由此,可知作者安排娇杏这一角色的目的是为了借其与贾雨村的故事,而浇自己心中块垒,交代全书“为闺阁昭传”“大旨谈情”。

(二) 从娇杏看《红楼梦》的谐音命名手法

利用谐音命名的方法为文中角色安排姓名,是中国古代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一种手法。在《红楼梦》之前的《三言二拍》中,就有不少的典型。然而,像《红楼梦》这样因事随时巧妙的运用倒是并不多见。

仅就《红楼梦》第一回中,就有许多精彩的谐音命名。比如贾雨村一段,脂砚斋就深谙作者谐音命名之意。试举如下:姓贾名化(【甲戌侧】假话,妙),表字时飞(【甲戌侧】实非,妙),别号雨村者(【甲戌侧】雨村者,村言村语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话也。),原系胡州(【甲戌侧】胡诌也)人氏也。其他如甄士隐音“真事隐”,甄英莲谐音“真应怜”,霍启谐音“祸起”等等。

按照脂砚斋的批语,娇杏,则为侥幸也。细读文本后,不禁赞叹作者设定侥幸情节的精彩构思。一次因寺庙炸供致使油锅火逸,“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这几个家人里由后文得知包括娇杏。从一场突然降临的大火里死里逃生,这是娇杏的第一次侥幸。“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大火之后,甄士隐只得去投靠其岳丈封素,只携了两个丫鬟,而其中之一即为娇杏,这是其第二次侥幸。升任新太爷的贾雨村打从封素门前经过,“因见娇杏那丫头买线”,便让门子找到了封家。贾雨村喝道之声的拥挤大街上,一眼竟认出前去买线的娇杏,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也是第三次侥幸。之后,贾雨村便“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在看中门第出身的旧时代,贾雨村全然不顾娇杏的丫鬟身份,这是其第四次侥幸。“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了”,这是娇杏的第五次娇杏。

透过娇杏这五次的侥幸经历,我们深切感受到《红楼梦》中的谐音命名并非简单地只利用字音的相近,而是在一点一滴的具体描述中都自然有机的贯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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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通过娇杏的眼睛,写出了贾雨村

贾雨村是《红楼梦》中的一个关键人物,然其外貌特征等等作品并非采用直接描述的方式写出,而是透过娇杏的眼睛和心理活动加以点出。

“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膀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是娇杏眼中所看到的贾雨村。虽然生活艰难,然其外貌却给人一种不俗之感。脂砚斋评语其“是莽、操遗容”,可见贾雨村内心深处的抱负不浅。

“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并非久困之人”。这一段文字,是娇杏心中所思。透过这段描写,点出了贾雨村与甄士隐的关联,为下文甄士隐资助雨村做铺垫。

贾雨村在得到甄士隐的帮助后,倘不是因为对娇杏的念念不忘,怕不会再与甄家发生关联。因迎娶娇杏之故,贾雨村得知甄士隐一家的遭遇,“那太爷倒伤感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在第四回发生的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中,贾雨村并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在明知被牙子拐卖的就是英莲情况下,依然没有把旧日恩人的女儿救出苦海。

由此可见,作者安排娇杏是为了塑造并展现贾雨村的忘恩负义的性格。故而后文中得到贾府不少帮助的贾雨村,在贾家败落后狠狠踢上一脚也就不足为怪了。

(四)“真与假”的艺术手法

《红楼梦》与其他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并没有把小说坐实,用作者的话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假作真时真亦假”。

关于“真与假”,小说中的甄士隐与贾雨村是两大关键人物。甄士隐是将神话与现实相联系,他梦中遇到一僧一道,也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贾雨村则是一头联系甄士隐,一头联系贾、林、薛三人。贾雨村与甄士隐后来的联系,很大程度上都与娇杏有关。

第二回中,贾雨村派公差去传唤甄士隐。然甄士隐早已随一僧一道而逝,那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回答的最妙,他们也不知也不知什么“真”“假”。娇杏原为甄士隐家的丫鬟,后来成了贾雨村的妻子。会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娇杏这一身份的变化,实则印证了由真入假的艺术手法。

(五) 主仆对照:“偶因一回顾”与“有命无运”

娇杏原是甄士隐家的丫鬟,而英莲则是甄士隐视为掌上明珠的千金小姐。然最后的结局却是娇杏偶因一回顾,而成了贾雨村的夫人;那个千金小姐却屡遭不幸,被牙子拐卖、受悍妇夏金桂欺凌,最终惨遭殒身。

关于二者为何命运形成如此反差,可从文本中找到原因。一日,那僧看见甄士隐抱着英莲,不禁大哭起来并称英莲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而娇杏则是“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脂砚斋在这句话之后的点评,可以说道破了其中的三昧:【甲眉】好极。与英莲有命无运四字遥遥映射。莲,主也。杏,仆也。今莲反无运,而杏则两全,可知世人原在运数,不在眼下之高低也。【觉双】妙,与英莲有命无运四字遥相照应。

由脂砚斋的这段批语中,我们发现作者在人物构造时是蕴含着一定命运观的。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所见的各种册子,实则就是后文各色人物命运的张本。

还需论及的一个问题是关于娇杏赞的那两句,在现有的版本中存在着“偶因一回顾”(甲辰本、程甲本、甲戌本)、“偶然一着错”(庚辰本)、“偶因一着错”(乙卯本、列藏本)、“偶因一着巧”(梦稿本)的争议。不过笔者倾向于“偶因一回顾”之说,对于其原因胡文彬先生通过前后文本比较、历代诗歌中“一回顾”词语的使用具体论证。

(六) 与宝黛初会对照

“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这是宝黛初会时的一个精彩片段,然而类似的场景在娇杏身上就发生过。在贾雨村新任太爷从路上经过时,“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

对比发现,娇杏和贾宝玉都有一种“看着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之感。然娇杏看罢,也就随即丢掉并不放在心上,而贾宝玉则发出“久别重逢”之慨叹。其原因在于,娇杏与贾雨村的相见不过尘世间最为普遍的一面之缘,而宝黛会面则是在灵河岸边的三生石畔。相似的场景,不同的感受,这是《红楼梦》描述的又一特色。

总之,娇杏这一形象寄托了许多深意,并非作者随意为之。通过对这一人物的分析,可以窥探出《红楼梦》中人物处理的独特手法,也有利于把握作者传达的思想。同时,对于《红楼梦》小人物的进一步研究也有相应帮助。

参考文献

[1]朱一玄.红楼梦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2](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文/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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