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书屋·白鹿原创作与改编】改编是难的

2017-06-26信息快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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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电影与电视剧海报

■徐兆寿

美是难的。柏拉图如是说。

 

如同中国古人所说的那样,道行无迹,妙极无象。

 

《白鹿原》之美,在人性之矛盾、之原始,甚至迷惘。宛若真理被豁开了一道口子。天使与魔鬼在此邂逅,并惊愕。

 

《白鹿原》之道,是传统高蹈的同时留下了悲伤的感叹,在现代狂舞的同时埋下了怀疑的眼神。它不向任何人献媚,它试图超越历史。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高迈,故而有弯曲的背影。

 

我们还能看见斯人在犹豫,在彷徨。欲说还休。

 

 

自鲁迅的《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之后,现代性中国在纸上弥漫。那些怀疑的,批判的,革命的,都指向传统,勾画着传统中国衰老的、暗黑的、愚昧的、保守的、专制的甚至凶恶的形象。

 

几十年来,这种现代性的漫画一直在持续,并蔓延到世界。以至于,它成为了一种传统,一种符号。古老的传统在压抑中呻吟,发出嘶哑的声音。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更为巨大的现代性洪流泄入中国。如果说,“五四”时期的现代性中国还与传统中国搏斗、摔跤,属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么,八十年代以来的现代性则弥漫着世界的荷尔蒙,中国像一块巨大的海绵,浸润在整个世界的文化海洋里,单就沾不到传统中国的边。寻根小说最终寻到的是人性之初的洪荒力量,并非古老中国的文明桎梏。它与“五四”时期的先锋文学存在着质的不同。

 

于是,一个声音便响起:中国,到底往哪里去?

 

我猜想,《白鹿原》定是要回答这个问题才产生的。它是突兀的,凌厉的,雷电般的。它不仅对于陈忠实是一个很难自圆的果实,而且对于整个中国文学也是一个令人惊诧的天外来物。此前,与此后,都不曾看到陈忠实有饱满连续的创作链条,似乎《白鹿原》是上天借这个关中汉子的野心而突然生成的野果。

 

在一个细雨之夜,我们几个年过不惑的作家聆听着陈忠实先生讲《白鹿原》的前前后后,那时,他是真实的,我们绝对深信《白鹿原》是出自他之手,是一个凡人的匠心独作。相信他在白鹿原上常年累月地在拣拾历史的、人性的木材,最终搭起了那个文本。它有着俗世的一切烟火和功名利禄。然而,此时此刻的我,还是禁不住怀疑,那真是他的作品吗?是在那个怀疑黄河大批传统的时代里逆流而上的黄钟大吕吗?

 

你不得不相信,他是带着某种使命来到人间的,如今回去复命了。

 

故而,它开始崇高,甚至过分地崇高化了,一如《红楼梦》被过分地美化了。我曾经写过评论,说《白鹿原》只成功了半部。描写革命的那部分太过于想象化了,白嘉轩和朱先生的命运戛然止于新中国的建立,对未来中国没有预见。仿佛一条大河突然间停止了奔跑。它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和问号。《红楼梦》不也一样?

 

所以,它并不完整,存在着巨大的缺憾。就像陡立的峭壁。

 

 

浑沌本来是善的,属于中间之地。倏与忽常常在浑沌处相遇,并得到善待,出于报恩,两个商量,硬是要将他雕塑为人形,日凿一窍,七日死。

 

现在,浑沌就是小说《白鹿原》。它是抽象的,艺术的,活的有机体。但影视剧是具象的,是硬要找出个白嘉轩、田小娥的形象。当它还是小说时,白嘉轩、田小娥是自由的,他们在每个人心中都与自我强烈地产生关联,甚至与某个生命中的人或事或景都产生私密的关系。它会内化为自我的一部分。现在,影视把具体的白嘉轩、田小娥“找”出来,强加给观众了。至少张嘉译不是我心目中演白嘉轩的理想人物。也许他是个不错的演员或艺术家,但他的粉嫩、美颜以及他不怎么高大的身躯、走路时的八字步土匪样,都与白嘉轩相去万里。虽然他对《白鹿原》推崇备至,但他自己这个具体的人就是小说白嘉轩最大的敌人。

 

他注定要失败。虽然这失败也值得赞赏,虽然这失败与那千千万万种失败根本是两回事。是艺术与艺术之间的隔膜,使他失败。是人与人之间的天然独立与自由使他失败。故而这失败也是值得的。

 

 

那部电影。现在必须得说说那部电影是怎么失败的。

 

那一天去拜见陈忠实先生,本来说好是我们请他吃饭,可他执意要请我们。正好在饭厅里遇到了编剧芦苇先生。芦先生也许很忙,不愿意应酬我们,早早地走了,留下一团高傲的气息。相反,陈忠实先生异常地谦虚。当说到电影《白鹿原》时,他惊人地表示了首肯。他说,本来是四个小时的电影,很好,可最后删减为两个多小时了,就太局促了。他对传播他小说的所有人给予了足够的肯定。这是他的善。但我在回来的路上想,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也曾经被拍成四个小时的电影。我是在一个夜里独自看完的,但丝毫没有阅读小说时的那种激动、感动,更不可能感受到电影的伟大。充其量,那只是一部连环画似的东西。它无法使人进入小说的内在精神。

 

那天,我很想对陈忠实先生说,即使是四个小时也是失败的。但他的善阻止了我们。从为人的角度,我想,他是对的。

 

然而,我还不得不说,一部小说,尤其是一部含量巨大、充满了矛盾、寄托着宏大野心与反抗之力的作品,也许连作者都无法阐释其释放的精神空间。而且,越是作者也难以说清的作品,便越接近自然的本体,读者的参与空间也便越大。《白鹿原》大概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表面上,陈忠实是赞赏白嘉轩的,但他又不得不批判他,因为在他身上,既有传统中国人的美好品质,也有礼教腐朽之后的种种愚行。就是这愚行,比如对田小娥的种种制裁,他也既是批判的,但又似乎是赞同的。他对田小娥也一样。他用了那样长的篇幅和同情心热烈地赞美她的美甚至欲望,他也似乎是怂恿着田小娥去复仇,去抗争,但他又在文化心理上默认白嘉轩的正义性。他对鹿子霖也一样,他怀着巨大的宽容赞扬着鹿子霖的风流倜傥和种种不义之行,但最终又命运般地审判了他。

 

这种种的矛盾、犹豫、始料未及,都使得他说不清楚。但此种说不清楚恰恰就是小说之美、人性之美。这便是中庸之道。然而,电影《白鹿原》倾斜了,在人性的泥淖里跌倒了。他在这里失足了。是精神与人性的失足。他偏向于田小娥的欲望之路了。没有了伦理的节制,也便失去了人性的圣洁。

 

 

不以收视率论英雄,导演刘进、艺术总监兼一号演员张嘉译都是好同志。要知道,陈忠实在写《白鹿原》时并没有要写一部畅销的流行书,他虽然也借用了当时流行的写作方法,但归根结底他是要写一部沉重之书、传世之书,现在,你们也不必去羡慕《欢乐颂2》那样的肥皂剧,不要把观众锁定在广场舞大妈大婶的层次上,而是要真心诚意去拍一部沉重之剧、传世之剧。那是要逆流而上的。同时,要以回答当下的时代问题为出发点。

 

那么,再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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