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耶与拉克洛的《危险的关系》

十七世纪下半叶，书信体小说在欧洲兴起，进入十八世纪之后，英国的理查逊（《帕美娜》和《克拉丽莎》）、法国的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和卢梭（《新爱洛伊丝》）、德国的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都采用了这种体裁，可谓盛极一时。这种小说品类的史前史，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纪的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和古希腊晚期的作家阿尔喀夫隆。前者以挽歌体对句（六音步诗行继以五音步诗行，均用扬抑抑格）写成的《名媛书简》十五篇，假借古希腊神话与史诗中的著名女性人物的口吻，抒写她们的胸臆。后者则以渔人、乡下人以及高等妓女（专与达官贵人周旋的所谓“行首”）为第一人称，写成一百多封书简。这两位作家虽然都以书信作虚构的文字，可是这些文字并不构成完整的作品。

时至今日，上述那些欧洲大家的作品，除了文学史家和专业研究者之外，已经乏人问津。十八世纪的书信体小说中，唯独戎马一生的拉克洛将军一时兴起、游戏笔墨写下的《危险的关系》，经久不衰。欧美大学文学课堂上，这部小说常被用作教材。历年来这部作品曾多次被搬上大、小银幕。1959年的法国影片，由当时的中国观众所熟悉的“郁金香勇士”钱拉·菲力浦主演。好莱坞根据这部小说所编制的几部影片之中，1988年的《孽恋焚情》大牌明星云集，服装、场景讲究，堪称经典巨作。通过这些影视作品，这部小说也一再畅销，拥有广大的读者，不过就其精致的结构、技巧而言，它的成功实在当之无愧。全书由175封书简构成，梅尔特伊侯爵夫人和瓦尔蒙子爵两大主角的信函，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主要动力，而其他几位次要人物的信函，则起到补苴罅漏、烘云托月的作用。此前的书信体小说中，读者通常尽可视那些书简为人物内心的独白，而《危险的关系》中的人物，尤其是两位男女主角之间，既有错综复杂、爱恨交织的感情纠缠，彼此又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实为美国批评家韦纳·布思的名著《小说的修辞》里所拈出的“不可靠的叙事者”，所以读者对于他们笔下所述，字里行间，得时时小心提防，从而增加了阅读的挑战和乐趣。

上面的插图出自二十世纪初法国艺术家巴比耶（George Barbier, 1882-1932）的手笔，是1934年小说的一部新版本里第一封信的题头插图。巴比耶出生于西部港市南特，廿九岁时在巴黎办了个人艺术展览，一炮打响，各方的邀约纷至沓来。他是位多面手，除了为缪塞、魏尔伦、戈蒂埃等著名诗人的作品作插图之外，还为剧院与芭蕾舞团设计服装，并且从事珠宝装饰、玻璃工艺品和墙纸等诸多领域的设计。他与巴黎左岸的艺术学院的一帮师生，同声呼应，引领了一代的流行时尚，当时被业界戏称为“手镯骑士团”。《危险的关系》曾经因为内容集中于“情场如战场”，被指责为有伤风化而遭到查禁，其实小说的文字相当干净。时至二十世纪，社会风气已经非常开放，巴比耶替这部作品所精心制作的彩色插图，风格倒是极为大胆奔放。不过他在声名如日中天之际，忽然去世，没能过上五十岁的生日。这部插图本两年后才问世，他自己未能见到，可惜。

文：叶扬

编辑制作：吴东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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