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到人吉去
熊本与人吉,都在九州岛上。
去熊本,是冲着那儿有古城。没想到古城在前年的地震中毁损严重,已被绿色的栅栏围起修缮,规划25年修好,现在,只能远处观望了。人吉是离熊本不远的老旧小城,安静清寂。访古不成,探求清静,也算是个补偿。
从熊本到人吉去,有旅游小火车可坐,是那种老式的燃煤动力火车,慢慢地开行。这让我欣喜:从古趋静,有老式的交通工具相送,才具意趣。和新干线的“快”比起来,这趟小火车,诱人是一个“慢”字。
小火车的蒸汽机车头缓缓进站时冒着黑烟,拖着三节车厢。有兴奋难抑的,没等火车停稳,就拿手机对准车头猛拍;有杞人忧天的:日本还允许黑烟冲天?一位老年司机微笑着向我们示意,二位年轻司炉工,认真严肃地在炉前干活……都恍若遥远年代的画面。
这火车还真是慢呢!几十公里路程,坐了两个多小时。两边的田地、草原、山峦、房舍,慢慢悠悠地后退。火车穿越峡谷时,山岚间的白云,近在窗前。车厢也是老式的,还有点旧,木质的厢壁、座椅、茶几,四人对坐,有了围而论道的气氛,再加上窗外的景色看得真切,议论纷起:
空气真好!
小火车冒点黑烟,看来也不影响环境呀?
关键是适度!
我看这房子不怎么样,不好看不说,还盖得乱七八糟,电线如蛛网,一点不规整,还不如我们杭州的淳安山区。
那是因为土地私有,做到整齐划一很难……
人吉合一为舍——人吉市在很早以前,是一座处于交通枢纽地位的小城,旅人都要来这里住宿后再转赴各地。近代交通发达后,特別是高铁的兴起,让小城被边缘化了,成了一座静寂之城。
到人吉后,进入一条街巷闲逛找吃食。正是周日正午,几乎所有店铺都关门,也不见有行人走过。那些陈旧简陋的门面在寒风里很是清寂。忽见一家拉面馆,门面低矮,自谦地半开着门。走入店内,左侧是一排灰水泥的长餐桌,餐桌中间有铁皮相隔,铁皮下端留有长方形小孔,两边的食客则无以相见。墙角顶棚挂着一只电扇,安静地积着灰。右侧是敞开的厨房。老板娘见我们涌入,满脸堆笑,指点着一儿一女,给我们每人烧了一大碗铺着大肉、豆芽、海带的拉面。肉糯、汤鲜,个个吃得身暖。
再出门, 似乎少了些寒气。街巷尽头,立着一幢很有些年头的破败的木制建筑,屋顶的瓦片已经碎坍,墙脚边的矮草,接受着没有阳光的寒风。来过日本几次,第一次看到这么破败的景象,不免惊疑。静下一想,大概是因为看多了那些街市的灯红酒绿、庙宇的古穆精雅吧。
同伴说,这小城的静,太过素简。
人吉城外,淌着一条可漂流赏景的江。只见一叶小舟横斜,码头上寂寞无人。上船脱鞋,钻入船舱,坐定在两侧的地板上,才看到,除了我们几个伙伴,另有四位中年日本妇女。船尾,一名赤脚的船工摇橹,衬着蓝天。
船盖弓型竹篷,从舱头舱尾看景,便有局限。并且,也只有清绿的水、两岸的田,不见河道弯曲、激流险滩,只是静中泛舟,闲听桨声。于是,心思便在舱内。一脱鞋,挤一舱,人就近了,有点像在大兴安岭林区时脱鞋上炕唠嗑那样。四位日本妇女,微笑可亲,一见面就互不陌生。她们的衣着蓝灰两色,剪裁宽大,看着还有点拖沓,像四位农村大嫂。
她们皮肤黝黑、爽朗健谈,都来自福冈,是退休的护士,结伴出游。其中的一位,手机用的是黑色小巧的翻盖摩托罗拉。她说,你们用的都是苹果,我们落后了。
她们都与丈夫离了婚,说是休了他们。四人开怀大笑,船都晃了起来。前几天刚在福冈一家诊所询问药品的使用,护士给我的温婉的印象尚未退去。现在看来,她们一旦脱下职业装,又格外自由。
上岸后,我们坐大巴往鹿儿岛。她们要去小镇逛街。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突然想给一位对日本情有独钟的“旅行家”发个微信,他曾对银座夜色、奈良寺庙、小樽运河边的大海蟹连下溢美的定语。我要向他说,来人吉看看吧,你会认识另一个日本——窗外是九州广阔的田野和牧场,这片土地滋养出的庸常日子简朴而自然,与本州岛上几座华贵的城市里散发着的“禅”的气息比起来,要可亲和真切得多。
作者:宁白
编辑:王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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