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的“两幅面孔”
2013年6月13日阿里巴巴公司基于支付宝平台的余额宝产品上线，6天之内用户数量就超越了百万，引发公众和媒体对于互联网金融的高度关注，2013年被称为中国互联网金融元年。总结近年来中国金融市场发展特征，毫无疑问"互联网金融"是重要关键词。互联网金融连接了互联网技术和金融创新，近年来成为中国金融界和科技界的共同热议话题，同时也持续引发着关于金融市场监管以及金融法治环境问题的讨论。
今年年初，一家名为“灵鸟”（化名）的互联网借贷平台在官网突然发布公告称, “因无法通过规模优势降低成本，公司最终决定进行业务调整，于今日起正式停止平台运营，进入业务清算流程”，引发网上一片哗然。
一边是心高气傲的年轻董事长，一边是热衷表演、极度自负的金融狂人
灵鸟公司董事长张磊（化名）是一名85后，本科经济学出身的他，毕业后赴美国游学时接触到互联网金融领域，回国后开始在宁波创立鲲久投资管理公司，开展私募基金业务。同年，成立坤鹏投资管理公司，从事二手房尾款的过桥垫资业务。公司成立初期，赶上股市大涨，二手房尾款过桥周期短、回钱快，一度获取了相当可观的利润，并赢得了部分客户群体的信任，张磊尝到了甜头。然而，随着股市的风云突变，投资性购房需求的增长、借贷方骗贷、业务员美化客户证信报告等因素，加之公司频频出现坏账，15年下半年，鲲久公司、坤鹏公司急转直下，出现大面积亏损。
紧接着，张磊开始把目光转向了互联网金融行业，并在16年初创办了P2P公司——灵鸟，开展线上融资理财业务。然而在不到半年时间，灵鸟成立时的一些老员工，有的离职，有的则继续留在公司与张磊一起打拼，黄飞就是其中之一。作为灵鸟销售总监的黄飞介绍到，灵鸟虽然是线上借贷平台，但其实最初的大部分投资者是鲲久的老客户，他们凭着对鲲久的信任，被介绍到灵鸟来投资。殊不知，此时的鲲久已经负债累累。
为营造公司业务进展顺利的假象，以期吸引更多的投资者，张磊企图“拆东墙补西墙”，这也是他创办灵鸟的主要目的之一。他将灵鸟借贷平台收到的部分投资款用于支撑公司的运营，以及兑付鲲久投资人到期的私募基金和灵鸟老客户到期的金融产品。“这样一来，投资人的钱并没有真正用作投资，而是被公司实际控制人所支配”，经侦总队一支队探长曹阳告诉记者，“这其实是严重背离P2P（Peer to Peer）服务模式的”。P2P是目前在中国互联网金融领域引发最多争议的一种产品。理论上讲，P2P平台的核心服务在于撮合资金供需双方的融资交易，同时也通过对资金需求方进行信用评级来降低交易成本，但平台本身不和融资双方形成资金借贷关系。因此，如果出现了坏账，资金的出借方是不能向平台追讨的，当然平台有可能在事后为投资者提供帮助债务追讨的服务，不过它在法律上是不负担任何还款担保义务的，这是真正意义上的P2P，或者说国外主流的P2P形态。而有的P2P平台与资金供给方和资金需求方之间要么直接形成借贷关系，要么基于某种显性的或者隐性的担保来对资金出借方负担了还款担保义务。因此一旦出现了坏账，资金供给方可以基于合同约定向P2P平台或者其担保人追讨。事实上，这样一种模式就非常类似于商业银行所提供的服务，背离了P2P原有的服务原则。灵鸟便是这些名实不副的P2P网络借贷平台中的一个。
身陷囹圄的张磊到现在仍然不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年少成名的他，怀抱着把公司不断做大做强的“美梦”，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失败的。面对亏损，以张磊为首的团队一边昧着良心利用灵鸟平台投资人的投资款弥补公司亏损，一边疯狂地找寻、尝试各种替代产品，如装修分期、房产分期，以女性为客户群体的美容、整容分期等，做着发现一个所谓的“好产品”就可以使公司迅速回本的“美梦”。然而，尝试的过程中，不仅没有找到更好的产品，反而增加了公司的坏账率，“往往投出去3000万，回来只有1000万”。日积月累，负债的雪球越滚越大。除了几位公司元老级员工或多或少的能感觉到公司在资金方面的压力，大部分员工还在崇拜董事长年轻有为的迷雾中乐观地工作。
“张磊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和演员，听了他的劝说之后，你很难不被感染”，黄飞这样告诉记者，“他能让你在明明知道他是在吹牛的前提下，仍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对于这点，记者也深有感触，即使身处看守所，谈及公司的规划和梦想时，张磊仍然头头是道，充满着自信，“我并没有逃避，没有想过逃跑。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好的替代产品，以期扭转公司的亏损，以兑付投资人的投资”，具体详细的描述加上他诚恳的态度和毫不躲闪的眼神，看似的确有一定的说服力。可是也同样是这个人，恣意挥霍投资人的投资款，这些钱不仅用于弥补公司亏损，还用来为他个人的“豪华”生活买单——娱乐场所的肆意挥霍，玛莎拉蒂、奔驰等8辆豪车，豪华别墅……事实摆在面前，他的“表演”苍白无力。
“我到现在都难以相信他居然这样欺骗我们，我们这么信任他，听信他的话，拉着亲友一起投资，现在投进去的钱都回不来了”，灵鸟财务总监仲红（化名）告诉记者，“公司的员工每月都有任务，要拉多少个客户，大多员工都是拉来自己的亲朋好友。现在这样的情况，真是置我们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仲红自己也有投资，但是她已经顾不过来了，年过半百的她，卖掉了一套房子，还钱给了当初拉来投资的亲友，但还有很多笔投资款还不上。
曹阳探长告诉记者，很多选择投资的老百姓一般不掌握金融领域的相关知识，只是出于对中间人的信任，才会放心去投资。
一边是“背书强大”的专业团队，一边是监管缺失、管理混乱的公司架构
灵鸟平台官网上，“资产优势、多重风控、技术保障、公开透明”等字眼依然放在首页醒目的位置，这些为吸引客户而打出的保障口吻的广告，现在看来，荒唐又可笑，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这么多的客户前来投资呢？
灵鸟平台是这样介绍自己的“某集团旗下互联网金融信息平台，核心团队成员来自百度、腾讯、阿里巴巴等大型互联网公司，渣打、兴业全球基金、光大证券等权威金融机构，拥有丰富的互联网和金融行业经验。”的确，灵鸟刚成立时，张磊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和金钱，从百度、腾讯等互联网巨头企业挖了很多技术人员，又从渣打、兴业等公司挖过来很多金融从业人员，这些人才都是展现公司实力用来为公司背书的。在互联网金融竞争激烈的背景下，一个公司的背书从相对直观的层面上体现出自身的实力，缺乏一定的专业知识投资者，会更加偏重于依赖公司的专业人员。然而，这些人才，并没有扭转公司的状况，反而加剧了运营成本。据悉，公司员工约240人，其中150多人是技术人员，仅技术人员一个月工资的成本就要将近400万。
“张磊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听不进去我们提出的任何建议”，仲红告诉记者，作为公司的财务总监，为了节约公司的运营成本，她曾强烈建议过公司裁减员工，有效地合并同类工种，缩减办公区域。“他根本听不进去的，他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我们这样的普通人，跟他不在一个层面，没有资格给他提建议”。公司在当时严重亏损的情况下，很多岗位形同虚设，每月房租、水电、员工工资等实际运营成本高达700万，但仍未引起张磊的重视。事实上，张磊没有什么管理经验，也未能在公司设定有关企业管理方面的岗位，公司的大小事务全是他一人说了算。
此外，张磊还以公司的名义加入了互联网金融信息协会，为公司营造一个实力假象。事实上，这个协会是花钱就可以加入的，不具有行业认可的资质。
广告宣传方面，“在宣传文字上的确会有暗示和引导，早期宣传时会说‘年化多少’，后面改成‘预期年化’，我们宣传的大概是在8%到11%左右，给人的一个保本保息的预期。”黄飞告诉记者，投资肯定是有赚有赔的，但当时由于市场缺乏监管，几乎所有的网络借贷平台都会暗示保本保息，突出“低风险、高收益”，甚至还会跟同期的银行利率作比较，以吸引更多人来自己的平台注册和投资。
灵鸟平台的介绍中，为吸引投资者信任，还讲到“通过大数据征信、实地考察、风控评审等手段，严把风控关，充分运用科技金融、智慧金融为投资人甄选优质资产，提供稳健、透明、高效的理财服务”。黄飞向记者表示，上述这些说起来简单，在灵鸟是不可能做到的。一方面，灵鸟早已沦落为张磊“借新还旧”的工具，新投资人的本金用来兑付老投资人的本金和利息，此外还要填补资金亏损和运营成本，每天要填进500万左右。作为一个网络借贷平台，灵鸟后期实际用于投资借贷的资金已不足投资人投入资金的10%。另一方面，公司在企业管理和监管方面存在严重问题，人事方面管理混乱，财务管理也未能形成合理的监督机制。根据警方调查，2017年下半年，张磊直接由公司财务转出300多万购买了一辆奔驰AMGs65轿车，黄飞回忆当初买车时，张磊骗他们说是朋友处理的二手车，只要一百多万。鲲久公司的财务总监仲红也承认，张磊在宁波、杭州和上海的各种酒局应酬，也是从公司账上走的，而公司账目上的收入基本都是投资者的投资款。就在今年1月初，张磊在灵鸟平台以需进行政府备案为名发布暂停兑付的公告当天，还要求公司财务直接转给他380万元，称用于紧急还款。
倘若投资者的投资款不知去向，何谈信任与透明？
一边是一个又一个难以兑付的投资，一边是一张又一张新画出来的“大饼”
2017年中旬，在几个公司的亏损庞大到足以令张磊奔溃之时，他又想出了一个新的“出路”——智能高端公寓。在张磊看来，斥资6000多万打造所谓的高端公寓是他的“背水一战”，他期望通过树立公司在“实业”上的进步，吸引更多投资者。
事实上，在众多高管感觉公司无望，冒出离职想法的时候，公寓项目也的确成为张磊留住他们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本来我对公司扭转困局已经不抱希望，但张磊很有信心，他告诉我公寓项目融资了20个亿，一定能成功。而且我看到公寓项目也的确在推进，甚至都进入装修阶段了，便不再多想”，仲红无奈地告诉记者，张磊总是有办法说服别人相信他。
在张磊看来，公寓项目是他最后的希望，“有了20亿的融资，不仅公寓项目前景远大，连之前的亏损也能补上，公司翻盘大有希望”。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公寓的融资并未及时到账。公寓项目不仅耗费了公司账目上为数不多的资金，也消耗了员工对于公司的信任。据公司员工披露，公寓项目中在工程招标、装修及家具采购等方面存在大量暗箱操作、承包给熟人等情况。
最后的希望，变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张磊自己织出来的“金融梦”。宣布清算的前一天，他买了一打啤酒，在公司隔壁的酒店彻夜未眠，那晚他回顾了过去种种，从赴美国游学，到公司创建初期的成功，从人生梦想的实现，到一切的覆灭。采访过程中，他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为用人不善、政策调整、股市动荡甚至是运气不佳，却对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只字不提。
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若一位金融行业的从业者不能将此作为职业道德底线来守护，随意侵吞投资人的投资，践踏投资人的信任，那他在行业中的职业发展，不仅对投资者来说是灾难，对他自己而言也是毁灭性的毒药。
对投资人而言，一是要理性思考，投资有风险，要在明确了解投资行为后果之后再做决断；二是掌握一定的专业知识，提高判断力，不要盲目相信别人的劝说和忽悠；三是“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分散投资，降低风险；四是在选择投资公司时，要对公司背景、团队实力、人员构成等做好充分的了解，真实的“背书”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此外，广大百姓如不掌握相关专业知识，切不要轻信保本保息的宣传，轻易将多年积攒的血汗钱拿去投资，要认清“高收益必定与高风险同行”的事实，天上不会随意“掉馅饼”。
作者：何易 赵松
编辑：史博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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