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鹿原》的第一声评论,竟然是非文学语言
过了大约10天,陈忠实专程从乡下回到省作协找李星,想听听李星对此书的看法。进入家属院,拐过楼角,正好看见李星在前边走着,手里提着一个装满蔬菜的塑料袋。“李星!”陈忠实叫了一声。李星转过身,看到是陈忠实,却没有说话。陈忠实向前一步,走到李星跟前,李星只说了句“走,到我屋里说”,说罢转身便走。
“我这人一直脸黑,之所以说我面无表情,那是因为我当时真的挺严肃的。我俩在院子里碰到,我对这部作品太喜欢了,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严肃地跟他说,否则不足以表达我对他作品的肯定。”李星事后解释说。
但李星见面时的沉默和冷静却让陈忠实内心忐忑不已,已经有了接受批评的几分准备。进了家门,李星先把菜放到厨房,依旧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到他的卧室兼书房,陈忠实跟在后面。“咋叫咱把事弄成咧?!《白鹿原》大大超过我的想象,将1949年以前的农村社会写得那么真实,人物塑造得那么饱满,属于一流上乘之作。”李星情绪很激动,紧走几步,猛然拧过身来,瞪着一双眼睛,一只手狠劲儿地击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几乎是喊着对陈忠实说。他甚至忘记了请陈忠实坐,自顾自地在房子里转着圈发表自己的阅读感受和看法。
陈忠实不止一次在公开或者私底下颇为得意地说:“我后来曾调侃作为评论家的李星,对《白鹿原》书稿发出的第一声评论,使用的竟然是非评论乃至非文学语言。正是这句关中民间最常用的口头话语,给我铸成永久的记忆。越到后来,我越是体味到不尽的丰富内韵,他对《白鹿原》的肯定是毫无疑义的,而且超出了他原先的期待里的估计,才有黑煞着脸突然爆发的捶拳跺脚的行为,才有非评论语汇的表述方式。”(《一个人的声音———李星印象》)
李星感慨地说:“在《白鹿原》创作时我就鼓励他按自己的主张写,尽量解放思想。后来证明,他听进了我的建议,真的突破了自己。不能说因为我的话,他写好了《白鹿原》,但证明朋友间想到一起去了。”
看完《白鹿原》复印手稿后,李星连夜拟了20个问题,而陈忠实连夜回答他,这些都成为研究《白鹿原》最原始的资料。
“一是评论家会自动找上门来为这部小说写评论,因为这是一部值得评论的小说;二是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在总体思想艺术成就上,10年内恐怕没有超越《白鹿原》的;三是这部小说完全有可能获中国长篇小说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这一天,李星激情满怀地对《白鹿原》表示了认可和赞赏,并预测了《白鹿原》其后的命运。后来,这些预测都得到了印证。
文学依然神圣,陈忠实用生命践行了这句话
“忠实不是急功近利的人,做不到的肯定不会说,说了就一定要做到。他的想法就是要创作出一部可以传之后世的作品,以此作品安慰自己几十年的文学追求,寄托他的生命。让人欣慰的是,他成功了。”李星说,陈忠实说这个话是在写《白鹿原》之前,像发誓一样。
1993年6月,陈忠实这部50万字、全景式展现了中国农村社会的历史变迁、具有史志意蕴和史诗风格的《白鹿原》横空出世,震撼了整个中国文坛。
李星的目光是尖锐的,而他的价值评估为《白鹿原》的命运所见证。从初版至今,《白鹿原》已发行逾200万册,不仅获得了我国长篇小说最高奖———茅盾文学奖,还先后被翻译成法文、日文、韩文等多个语种,而且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话剧、戏曲等多种艺术形式,是我国被改编最多的文学经典之一。《白鹿原》还被国家教育部列入“大学生必读”系列,被评为“改革开放30年影响中国人的30本书”,并在权威的“改革开放30年10部长篇小说”评选中名列第一。
再好的友谊也会有分歧和隔阂。陈忠实是省作协主席,是李星的领导,在一些事情上,李星并不认同陈忠实的做法,他们也因此疏远过。但令李星感动的是,不管是自己家葬父亲,还是儿子结婚等家事,陈忠实都以朋友的身份出席并帮忙,从未忘记过他。
2015年3月,李星邀请陈忠实参加教育家丁祖怡逝世三周年纪念会。陈忠实说:“老丁是个好人,当年我就写过他的文章,现在我身体不好,就不参加了。”李星以兄弟的口气批评陈忠实:“这几年你老说自己有病,很少出来活动,我看你好好的,这样不病也闹出病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陈忠实感到委屈,但又不便明说自己的真实病情。
过了一个多月,突然听到陈忠实患癌住院的消息,半信半疑的李星赶到医院探望。看到昔日的好友躺在病床上,李星后悔自己没有尽到一个朋友的责任,平时没有给予陈忠实更多的关心和理解。李星最担心的是陈忠实因想不开影响情绪而加重病情,他安慰老友:“你我都70多岁了,比路遥多活了20多年,现代科学发达,坚持一下就80了,也没有多少遗憾了。”
此后的一段日子,李星一直牵挂着陈忠实,两人用手机联系过几次,但陈忠实都不让他去:“怕打扰,常牵挂。”后来陈忠实病情加重,李星想再去看望,医生却不让,说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忠实去世了,我失去了一个亲密的朋友、一位敬爱的兄长,中国文学失去了一个伟大的作家,陕西文学失去了一个带头人。”谈到陈忠实辞世,李星泣不成声,难以自抑。李星说:“人格的重量影响作品的重量,有多伟大的人格,就有多伟大的作品,有多高的境界,就有多高的作品。陈忠实的厚重、博大,他的深度、广度都渗透到了他的作品中,他说文学依然神圣,他也用生命践行了这句话。”
作者:魏 锋
编辑:薛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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