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乱了今年美国总统大选的节奏。上一次美国人在严重疫情下投票要追溯到1918年,当时流感肆虐,67.5万美国人因此丧生。不过,那年的中期选举还是照常举行了,许多人带着口罩排队投票,是美国史上首次“带口罩的投票”。今年的大选会成为第二次吗?如果疫情持续恶化,大选会不会推迟,甚至取消?

目前,选举进程已经大受影响,许多州因为疫情推迟了初选。例如纽约州的初选从4月28日推迟到6月23日,大大超过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设定的“6月9日”这个最后日期。这样纽约州推选的代表有可能不被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所认可。还有一些州干脆采取了邮寄投票的方式。民调发现,如果到11月3日投票日疫情仍然肆虐,2/3的美国选民对去投票站投票感到“不舒服”,这可能导致投票率过低。

既然初选可以推迟,那么大选呢?民主党候选人拜登警告说,特朗普可能会利用疫情推迟选举。后者立即予以否认,称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不过,这个问题依然挥之不去。根据美国宪法,总统是无权推迟选举的,只有国会能够决定选举的日期和时间。如果要更改选举日期,国会先要通过法案,再由总统签署生效才能做到。不过,推迟选举对特朗普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因为根据美国宪法第20条修正案,总统一届任期四年,除非当选连任,他必须在明年1月20日离开白宫。

对多数美国人来讲,推迟大选是“不可想象”的。起码就目前而言,疫情还没严重到1918年流感那种程度,而美国也没有陷入世界大战,但即便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也没有推迟过选举。所以更为现实的问题是,疫情会给选举带来什么新的变量和不确定性?特朗普和拜登,谁会是疫情的受益者?

按常理来讲,执政者都不愿任内出现危机。对特朗普来说,新冠疫情在美国爆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原本他可以凭强劲的经济数据轻松胜选,如今却不得不面对骤然萎缩的经济和直线飙升的失业率。

不过,危机中往往也蕴含着机会,如果特朗普能够展现出足够的领导力,进一步扩大选举优势也不是不可能。他的确是打算这么做的,试图把自己塑造成所谓的“战时总统”,带领美国人民与看不见的敌人/病毒进行殊死作战。

这一招最初还管用。美国人本来就有在危机时“团结在国旗周围”的传统,所以疫情之初,特朗普的民调支持率不降反升,达到49%,为执政以来最佳,约六成民众认可他对疫情的处理。但随着疫情的蔓延和恶化,其领导能力上的缺陷也曝露无遗——一开始过于乐观,继而应对无力,迟迟拿不出一个有效的联邦战略,日常向公众发布混乱甚至有害的疫情信息。诸如此类,遭到媒体及公众越来越多的诟病,半数以上的美国人认为联邦政府在防止病毒扩散方面表现差劲,而特朗普的支持率也在两个星期内掉了10多个百分点。

如果说疫情是场“大考”,特朗普迄今为止的表现即使不能说“挂”了,也绝对评不上“A”。

对拜登而言,疫情更多地意味着机会,至少给了他一个攻击对手,表现自己的抓手。疫情爆发后,拜登的策略之一便是凸显与特朗普的不同,展现自身的领导力。

疫情之初,特朗普盲目乐观,吹嘘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拜登则早在1月就警告说美国面临新冠疫情危机,必须早做准备。在抗疫理念上,特朗普多凭直觉,对专家并不信任,在白宫疫情发布会上先是推荐治疟药,后来又说可以注射消毒液来治疗新馆肺炎,以致贻笑大方;而拜登则一再强调科学治疫,倾听专家意见。关于是否启动“国防生产法”,特朗普一直犹豫不决,显得畏首畏尾;拜登则明确呼吁全面实施该法,“让更多的美国公司生产抗疫所需设备和物资”。此外,特朗普惯常与州长们争功诿过,缺乏一个全国性的抗疫行动计划;而拜登则强调联邦统筹,各州协调。

平心而论,拜登的抗疫主张确实比特朗普的靠谱,但问题是无法实施,执政党方面也大可讥讽他纸上谈兵,站着说话不腰疼。在前面的专栏里,我们谈到疫情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美国大选的方式和规律,这对不掌握行政资源的拜登是非常不利的。特朗普作为总统每天通过疫情发布会宣传自己的主张,影响选民。拜登则只能困在自家的地下室里,通过博客、网络采访、虚拟市政厅会议等方式发表看法,因而也被戏称为“地下室候选人”。

尽管足够努力,也曾通过电话向特朗普提出一些建议,拜登在抗击疫情中的能见度仍然十分有限,甚至也不如党内的一些州长。当人们想要了解民主党对疫情的主张时,他们会把目光转向纽约州州长科莫或加州州长纽森,而不是拜登。民调显示,40%的美国选民不了解拜登在疫情问题上的立场主张。有观察认为,要避免边缘化,拜登必须对选民发出更为清晰有力的信息,以便让他们感受到他是一个可以在危机中委以重任的强有力的领导人。

当然,也有观察认为低调一点没坏处,过多批评特朗普既不符合“团结抗疫”的政治正确,更会给人利用危机捞取政治好处的坏印象。此外,就像那句老话所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特朗普天天开记者会,跟记者抬杠,虽然能够霸屏,但效果并不好。民调发现,只有28%的美国人会从特朗普那里获取关于新冠的资讯,只有23%的人相信他在记者会上讲的话。“消毒水事件”以后,特朗普团队已经大大减少他在疫情发布会上的露面时间,有时干脆取消。如此看来,对拜登而言,此时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等着特朗普犯错或许也不失为上策。

从民调数据看,拜登在疫情中的低能见度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整体选情。在近期的多个全国民调中,他继续领先特朗普6-10个百分点;不仅如此,他在一些关键的摇摆州,如2016年为特朗普奠定胜局的密歇根、威斯康星、宾夕法尼亚等州的支持率也开始超过特朗普,连一向是共和党基本盘的德州也开始“摇摆”。共和党的基本盘本来就没有民主党的大,如果不能赢得大部分的摇摆州,则特朗普的连任前景堪忧。

如果美国大选今天就举行,那么特朗普应该是凶多吉少。不过现在离大选还有6个月,疫情、经济、选民心理、两党竞选策略等等,都还存在太多变数,谁能笑到最后还不好说。拜登目前的民调领先幅度并不足以确保他在11月胜出,2016年希拉里也曾一路领先,但最终仍不免败选的命运,拜登目前的领先幅度,尤其是在一些摇摆州,还不如当年的希拉里。

特朗普的支持率止跌后,维持在40%左右,这说明他的基本盘还在。尽管特朗普的疫情应对不尽如人意,但原本支持他的那些人还是支持他,2016年大选时他就是这个支持率,而事实也证明了,在对手分裂或选举热度不足的情况下,他能赢得足够选票。

此外,选民对特朗普的抗疫表现不满,不等于他们认为拜登能做得更好。在有关“谁能处理好新冠危机”的问卷调查中,前总统奥巴马的得分超过特朗普,而特朗普又比拜登高出不少。

最后,可能也是最关键的还是未来几个月的经济走势。疫情肉眼可见地重创了美国经济,一季度GDP萎缩4.6个百分点,考虑到疫情管控措施迟至3月才开始实施,这个数据不免有些骇人。经济停摆,导致失业率飙升,仅4月份就流失了2050万个工作机会,实际失业率高达22.8%。随着失业率一齐飙升的是不满和悲观的情绪。年初,认为美国经济不好的选民只占32%,目前这个数字已激增至58%;63%的选民认为美国经济非常虚弱,逾半数的人认为经济将进入衰退。

如此说来,特朗普的选情似乎很不妙。但令人称奇之处也在于此,至少目前,美国人并没有把经济困难完全归咎于特朗普,他们认为这更多是疫情造成的,而不是特朗普的错。选民们似乎也没有完全丧失对特朗普经济政策的信心,民调显示,他们认为特朗普在这个问题上还是要比拜登强一些。

这让特朗普团队又看到了希望,并相应调整宣传纲领。疫情爆发前,他们的口号是:再选特朗普,他带领美国经济步入最好的时光;现在则改成:再选特朗普,他曾带来美国经济最好的时光,(疫情受控后)他还能再创辉煌。这也是为什么特朗普不顾公共卫生专家的反对,急着要“重启”美国了。据其团队计算,如果美国多数州在5月恢复生产,那么到秋天大选的冲刺阶段,美国经济就可能出现较为强劲的增长。对于特朗普团队而言,2016年最后翻盘的一幕就还可能会重演。

为此,特朗普团队希望各州尽快取消居家限制令,并将此问题引向关于“个人自由vs政府管制”的传统价值之争,以激发其保守派基本盘的选举热情。4月下旬,美国多地爆发反对居家隔离令的示威游行,示威者打着“不自由毋宁死”的标语,要求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示威多数由支持特朗普的保守选民在民主党控制的州发起,很快演变成两党的对立、对峙。在威斯康星,两党支持者为是否延长居家令在街头集会对垒;在密歇根,持枪的示威者干脆持枪的示威者干脆走进州议会大厦抗议民主党州长延长居家令。关于疫情的“应对之争”日益演化成争夺大位的“党派之争”。

当然,共和党这一招风险也不小。民调显示,多数美国人对取消居家限制令、重启经济持谨慎态度,2/3的人担心过早取消限制措施会导致疫情进一步扩散。所以特朗普挽救生命和恢复生产之间保持一个动态的平衡,一方面称赞右翼示威者为爱国者,在推特上发布“解放密歇根”、“解放明尼苏达 ”、“解放佛吉尼亚”这样的煽动性口号,另一方面又不想承担过早解封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所以将事情推诿给各州州长,当佐治亚州州长4月下旬宣布解除限制令时,他还站出来反对。

疫情下的选举较以往多了许多不确定性,特朗普固然因应对失当而丧失了选举的大好势头,但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果美国经济下半年出现V形反弹,那么到投票那天选民们大概不会再介意他曾出过什么昏招。但如果像多数经济学家预测的那样,经济恢复至少需要一两年的时间,那么拜登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发问了:“你比四年前过得好吗?”

2008年,一场金融危机把年轻的奥巴马送进白宫,让民主党控制了国会参众两院。那种局面让许多共和党人至今不寒而栗,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一位研究美国选举的专家会如是说:就目前的情形而言,“我宁愿自己是拜登,而不是特朗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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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伟系澳门大学政府与行政学系教授。林志敏系美国瓦尔波莱索大学政治系教授。

 

05-11 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