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1300年前,一位姓杜的县尉远赴四川任职,他的朋友,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在长安相送,临别时赠送给他一首送别诗。
只要有知心朋友,四海之内不觉遥远。即便在天涯海角,感觉就像近邻一样。
这1300年前的文字,恰如其分地描绘了现代科技下,社交关系发展的情形。朋友遍布全世界各地,隔着屏幕能实时见到朋友最新的生活。
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从2G到3G,从3G到4G,再从4G到如今的5G,人们想象的速度都快赶不上科技发展的速度。
人们生活越来越离不开科技的力量,一部手机就能涵盖生产与生活的全部方式,网速的加快也意味着时代变化的加快。
但快真的就意味着好吗?
那些沉浸在短视频当中无法自拔的年轻人,那些被时代的脚步抛下的老年人,还有隐私不断被滥用的所有人,我们到底是在利用科技的力量,还是成为科技力量的“傀儡”,我们是生活在现实的时空,还是生活在算法构筑的平行世界?
带着这些问题,让我们来说说“智能时代的烦恼”,以下为第一篇。
本文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文 | 黎赟
“精神瘾品”“电子海洛因”“网络鸦片”,这是很多流行电子产品或爆款级互联网应用动辄被扣上的帽子。
如今国内用户规模已超8亿人的短视频,也难例外。在网上,诸如“短视频,正在毁掉这届年轻人”“短视频,年轻人的慢性毒药”之类的文章,不断在强调一点:短视频就是新洪水猛兽。
本质上,这类泛道德化的“原罪论”,就是一只既“保守”又“激进”的锤子。在手持这把锤子的人眼里,什么新事物都像是钉子。这是以一元化思维评判多元化事物,也很容易走向市场思维的反面。
作为继文字、图片后的新兴内容承载方式,短视频拓宽了信息传递的样式,撬动了信息池子的扩容,为许多人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可能。
但这不意味着,短视频能给大众提供更多的启示性与意义感。
单从娱乐消遣的层面看,短视频的确丰富了人们的生活,可从意义维度看,短视频带来的不是丰富,而是空虚。
诗人柯勒律治说:“到处都是水,却没有一滴能喝。”这不啻为短视频价值的隐喻:在短视频托起的信息场中,信息固然是海量的,可你却找不到多少有用的干货。乍看里边都是乐子,可当你沉溺其中时,你就会发现,能吸收到的营养少之又少。
非但如此,短视频还在“零售意义,批发快感”中制造新的娱乐至死。
1
我们在玩短视频,短视频也在玩我们
“短视频1分钟,人间3小时”,对很多重度用户来说,刷短视频是会上瘾的,眼睛一睁一闭,小半天就过去了。初看短视频是杀时间利器,细看短视频是一剂让人无意识挥霍时间的“迷魂药”。
在短视频面前,许多人的手脑俨然成了自动感应装置:那极具张力的BGM及轻松逗趣的内容,总在发出“下一个”的指令,而用户的手指则会自动执行脚本命令。刷着刷着,根本停不下来。
在著作《技艺与文明》中,芒福德阐释了从14世纪开始,钟表怎样让人从遵守时间、节约时间变为被拘役于时间。短视频看起来似乎能让人们忘记时间的线性流逝,但这难改“被拘役于时间”的结局。
就跟吸食瘾品一样。短视频能将人带到与现实隔离的拟态情境中,从而忘记工作压力、学习负荷,一如心理学家艾瑞克·弗洛姆所说,瘾品的本质“都是让人暂时忘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从而忘记这个世界对他的抛弃”。
问题是,短视频只能让我们靠在瞬间的“码头”,却没法靠着永恒的“渡口”。那股劲过了后,我们终究要回到现实。原来的欲罢不能,换来的往往是精神的愈发空虚,是精力的无法长时间保持专注。
《达摩流浪者》的主人公雷蒙说:“现代人为了买得起冰箱、电视、汽车和其他他们并不需要的垃圾而做牛做马,让自己监禁在一个工作-生产-消费-工作-生产-消费的系统里”。短视频则会将我们囚禁在另一个无形的系统之中,编织系统的是海量无用的信息,锁住我们的是信息茧房与算法囚笼。
短视频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不是没来由的:其产品设计图纸就是瞄准人性缺陷靶向绘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上瘾,继而打败用户的自制力、掏空用户的时间。
按照心理学家亚当阿尔特在著作《欲罢不能》中的说法,很多电子或互联网产品有6大让人上瘾的“法门”:设定诱人的目标,提供不可抗拒的积极反馈,让你毫不费力就感觉到进步,给予逐渐升级的挑战,营造未完成带来的紧张感,增加令人痴迷的社会互动。
而那些短视频平台就深谙此道:无论是沉浸式观看体验,还是魔性洗脑的BGM,不论是善用嗑瓜子理论、缩短反馈周期,还是用随机推送去挑逗用户的盲盒心理,都在向公众的多巴胺招手致意。
也因如此,我们会对短视频上瘾,不自觉地变成斯金纳箱里的白鼠,用行为刺激着更多行为的产生。到头来,我们在玩短视频,短视频也在玩我们——它对我们进行着精准俘获。
2
短视频催生的是即时快感,制造的是无意义感
许多网民刷短视频的原因很简单:消遣。但拿上手机是消遣,放下手机是无聊。
为什么会无聊?
因为短视频催生的是即时快感,制造的却是无意义感。
短视频跟电影、小说等不一样。如果说,电影、小说是在做表达技术的加法,让即便琐屑的瞬间,也能在符号堆砌中产生不尽的意义,那短视频做的就是表达技术的减法,通过意义削减,让纵然沉重的画面也可以轻松嵌入碎片化的时间。
也就是说,短视频会为了强化瞬时爽感而做出意义性的让渡。其形式特征决定了,它是反深度的——短视频内容供给质地得被迫以大踏步后退的方式,跟大众的低层次审美“校准”。
不可否认,那些迎合用户口味、刺激感官的内容,会让用户觉得看着很过瘾,但这杀死的与其说是时间,毋宁说是定力耐心、专注度与延续性。
当我们在娱乐“陷阱”中越陷越深,伴生的是感知能力的弱化:在兴奋阈值不断提高之下,我们会变得麻木,下一次要找到同样的快感,就必须加大刺激物的剂量,就得更加依赖“刷刷刷”,借此实现快乐的持续获得。
这样一来,我们非但会成为娱乐的附庸,成为奶头乐试验品,还会失去对日常事物的感知力,觉得什么都无聊。尼尔·波兹曼的判断会再次得到验证:“一切公众话语日渐以娱乐方式出现,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
虽说“不做无聊之事,无以遣有涯之生”,娱乐是日常生活需求,可无聊久了,“丧”就会接踵而至;沉溺娱乐,会让人沉沦。
在此之外,短视频的“短”,还会形塑我们的思维体系——碎片化的信息接收,在让我们上瘾之余,习惯于不成体系的信息输入路径,系统性思考能力也由此被关闭。久而久之,我们连碎片化思考都会丧失,变得懒于去思考。
如今,不少人已习惯了所谓的“浅阅读”与速食化信息接收:电影太长,直接“一分钟看完一部XXX”;名著太厚,看看短视频平台的二手知识递送;严肃文章太耗脑细胞,干脆去看小姐姐直播……他们已没有耐心去完整地看完一部电影、一本名著、一篇深度文章。
罗曼·罗兰说:与其花很多时间与精力去凿许多浅井,不如花同样的时间和精力去凿一口深井。可很多短视频用户留恋“挖浅井”,却没耐心去“凿深井”。
眼睛盯着短视频,嘴中对奶头乐的滋养甘之如饴,思考能力衰退,意义场耗散……很多人的反应,也会印证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里的担忧:“人们会渐渐爱上工业技术带来的娱乐和文化,不再思考。”
话说回来,在某问答类网站上,“有哪些年轻人千万不能碰的东西?”的问题背后,有人如是写到:“年轻人千万不要碰的东西之一,便是能获得短期快感的软件。它们会在不知不觉中偷走你的时间,消磨你的意志力,摧毁你向上的勇气。”这不尽确切,却并非全无道理。
而赫胥黎的那句话,也与之深层次相通:我们的文化正在成为充满着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