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傍晚散步的习惯,去报摊买一张《》后会打个电话给我:“小王,稿子放在门房间,捺额楼梯我爬不动,谢谢侬帮我送送上去……”

在新碶头向贺友直师敬礼-LMLPHP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宁波人受历史环境影响,生性坚忍又乐观,语调铿锵,石骨铁硬中带着天然的喜感。这腔这调,对老宁波贺友直老师来说,别是一番情趣,常常令人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那次聊天,贺老师兴奋地谈到家乡宁波北仑区日新月异的变化,临了抖了一个包袱:地方虽然好,可惜不能去,不能讲……上海人当然听得懂他在谐音宁波话:北仑区,北仑港。于是,一阵哄笑。我也乘机批发了一个刚听来的梗来打趣:宁波虽好,还有一个缺点,手机永远打不通。贺老师一愣:此话怎讲?哈哈,我要卖个关子,比着打电话手势:宁波的手机已关机……宁波的手机号码是空号……宁波的手机不在服务区……请您重新再拨。是伐?您拨的手机永远打不通。

贺老师,呵呵呵……

宁波自古以来就是全国最大的开埠港口,海上丝绸之路的出发地。宏大的不用赘述了,就讲宁波一所镇海中学,两百多年历史,可以溯源到乾隆八年的蛟川书院。校内绿荫森森,风景如画,拥有孔庙、梓荫山、亭台长廊、摩崖石刻。这哪里是学堂呵,就是一个A级景区。校友中的历史人物有林则徐、民族英雄俞大猷、爱国志士柔石等。

鄞州大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朗朗天地,理所当然也造化了贺友直这样有情有义的英雄人物。平素我见到名人大咖天生怯场,和贺老师的交情扯不上很深。最初见到他,只是拜神一样地远远仰望。直到去和他寓所毗邻的作家协会供职,这才有了较多接触。那时,贺老师为作家协会的好几家杂志供稿,因为和我熟悉,时常托我送达。他有傍晚散步的习惯,去报摊买一张《》后会打个电话给我:“小王,稿子放在门房间,捺额楼梯我爬不动,谢谢侬帮我送送上去……”

一来二去,除了约稿我也帮贺老师做一些书籍和画册的编辑设计。这本来是我职业内应该做的工作,可贺老师就像亏欠我似的,每次都是千谢万谢,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千禧前一年岁末,有天贺老师拿出一个卡片对我说:“一直在麻烦你,我也没什么谢你,就要过新年了,我送你一张自己做的贺卡。”我双手接过一看,嗬!贺老师把自己画成一把酒壶,手里端着一盏酒杯,天头还题写着:“祝能走,能看,能听,能喝,能吃,能想,能画,能写,能提得起放得下……己卯岁尾友直贺”。画面当中钤一朱印:天地一壶宽。再一翻面,哇!赫然画着我的漫画肖像,寥寥不过十笔。周围有四个贺老师正用狡黠的目光指着我,嬉、笑、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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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师晚年已经身居画界巨匠大师之位,却依然沉浸在对友情的感恩戴德之中,对昔日帮助过他的朋友念兹在兹。贺老师过世前的两个月,突然提出要在年前去谢春彦家聚一聚。他俩亦师亦友,聚会自然是常情。那天,在谢春彦家客厅里,大家吃着买来的熟菜,呷着贺老师亲自命名的“生命口服液”——绍兴黄酒,说说笑笑不亦乐乎。席间,贺老师提起了多年前陈逸飞先生的一桩往事,不由得悲上心头——本世纪初,大画家陈逸飞的名声如日中天,宁波市北仑区的文化官员找到陈逸飞,提出要给他在家乡镇海建一座以“陈逸飞”命名的艺术馆。陈逸飞一听,不行!我的同乡前辈贺友直先生还没有艺术馆,我怎么能建艺术馆?要建可以,你先把贺先生的艺术馆建起来!“如今逸飞兄弟先我而去……”说到此处,贺先生老泪纵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女儿在旁劝都劝不住。

君子肝胆相照,英雄惺惺相惜。成就大师的岂止是精湛的技艺?是虚怀若谷的胸襟,是胜过桃花潭水的深情。

贺老师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一直想去生他养他的地方看看,这次终于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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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友直纪念馆”坐落在北仑区新碶街道,当地老人习惯叫它新碶头,那里已经不是贺老师捐给家乡的画作《新碶老街风情录》中所描绘的旧面貌了。

轻轻地叩开那扇乌漆铜钉大门,贺老师就伫立在院落的尽头,微笑盈盈。用他那打招呼时的招牌动作,右手齐眉,频频致意。

我向着贺老师,大步走向前去,立定,脱帽。鞠躬,鞠躬,再鞠躬。敬礼!敬礼!再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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