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年轻人多,建了微信群,话题如走马灯,兜兜转转,总不免落在“鸡娃”上。所谓鸡娃,就是给孩子打鸡血,或亲自上阵,或借助机构,从娃娃抓起,全方位促学,急功近利拔苗助长者有之,言传身教共同进步者也有之,不能一概而论。很多时候,鸡娃只停留于口号,偶有家长振臂一呼,广发资源邀各路豪杰共同打卡,应者寥寥,遂没了下文。毕竟,上班打卡已应接不暇,能持之以恒陪学的,都是真的勇士。

“鸡娃”这件事-LMLPHP

女儿刚三岁,我虽自诩佛系,却做不到完全放养。尤其是基础学科,闲着也是闲着,想让她早早窥些一鳞半爪,培养兴趣也好。初衷是朴素的,实践起来,却是山路十八弯,不小心就迷了路,入了障。

作为文科生,数学是我当年梦中惊坐起的魔障之一,跟风报了某网课,看看动画做做游戏,光风霁月一片祥和,却也暴露了女儿计算上的先天不足。5以内的简单加法,必然要用上手指,左右开弓双管齐下,点着鼻尖念念有词。点鼻尖点了三个月,老母亲终于忍不住,黑云压城金刚怒目,却被同样忍不住的外婆一语破防,“她才几岁呀,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学算数的时候一样掰手指,恨不得连脚指头都用上!”扪心自问,我确实有些急躁。所谓启蒙,有兴趣跟得上,不妨一试,接受不了,便是时候未到,强求无益,放彼此一马,海阔天空,来日方长。便长叹一声,随她点鼻尖去了。

如果说数学是力有不逮,语文之于我女儿,就是压根不肯给眼神。曾经,我信心满满,不指望她七岁成诗,至少从小打好国学基础,讲情怀,以后可以愉快和我交流诗词曲赋,论功利,高考能够拿下古诗文这半壁江山。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她对古诗的兴趣昙花一现,背了十几首后突然闭关锁国,坚决不肯学新的,旧的也忘得七七八八,还经常串台,背出“飞流直下三千尺,门泊东吴万里船”这种奇葩句子。差可欣慰的是,尽管每天睡前一放《凯叔声律启蒙》,她就扭作麻花,每个毛孔都在散发抗议,“我要听小猪佩奇!”却能错得这般平仄相协,数字相对,旧体诗的声律之美,也正在于此。

于是,怕她心生逆反,诗可以不背,启蒙可以不听,我依然会见缝插针地给她“洗脑”。草坪放风筝是“忙趁东风放纸鸢”,河畔攀柳枝是“万条垂下绿丝绦”,妈妈缝扣子是“慈母手中线”,爸爸加班晚是“风雪夜归人”。某次在餐厅吃饭,墙角有盆景一座,山中有桥,桥边有松,女儿突然指着松下的小和尚说,“松下问童子。”虽然翻来覆去就想起来这一句,我却受到莫大鼓舞,借着现成道具给她重温了《寻隐者不遇》,此后隔三差五,她会主动提要求,“妈妈,我要听云深不知处。”

相对而言,英语竟是最省心的,小猪佩奇功不可没。这只神似电吹风的粉红小猪始终不在我的审美点,奈何女儿也不能免俗的一见倾心。我忽悠她只有英语版本,她便对各种形式的英文学习来者不拒——除了分级阅读,并且在看动画片时坚定地表示自己能听懂。鉴于她现在偶尔撒个娇,会用英文说妈妈我是如此爱你,书架上那些落满灰尘的分级读物,我也就听之任之了。

其实,鸡娃之风古亦有之。宋代科举延续前朝童子科,对十五岁以下能通经作诗赋者,可以破格命官。相对前朝,宋代的神童们卓有成就的确实不少,杨亿、晏殊都是七岁属文,面对天子亲试诗赋也不怯阵,下笔立成,这种天才儿童毕竟是少数,与鸡娃无关。倒是江西饶州出了个因神童做官的朱天赐,家家户户不管小儿资质如何,五六岁就教以《五经》,还想出用竹篮吊在树上以免分心的妙招,昼夜苦读,不可谓不鸡血,最后考中的也没有多少。

前车可鉴,道理亦懂,然而关己则乱,和朋友吐槽,送我四个字,静待花开。乍听颇有些鸡汤,仔细一想,鸡娃这个词,本身就功利了些。在此语境下,娃已非娃,被分成三六九等,厉害的是牛蛙,弱一点的,甚至只能退化成蝌蚪。鸡娃,很大程度是一种焦虑情绪的蔓延和宣泄,不如心态放平,以养花视之,养护在我,浓淡由她,毕竟世间花万种,千姿百态,各有其妍。君不见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当然,希望女儿到了真正为学习鸡飞狗跳的年纪,我还能保持这般心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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