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怕辣,到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辣得有滋有味,辣在逍遥自在。
一抵知青点,队里摆“欢迎宴”。开胃菜就是一大碗红红的尖辣椒。队长热情地一味请我们尝尝。可知青甲、知青乙呆呆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一冷一热,如此僵持,我决意自告奋勇打破尴尬气氛,拿起一个尖椒就往嘴里塞。可能最多仅二三秒钟的间隔,汹涌澎湃的辣味就毫不留情席卷而来,包裹舌头,充满口腔,直往咽喉冲。伴随着猛烈的剧咳,两边脸颊止不住痉挛,两行热泪忍不住直流。队长及众老乡一看我突然哭成个泪人,都吓坏了,连连关心地询问,“小柱子,怎么了?想家啦?”一阵紧接一阵的咳嗽迫使我无法言语,只能摇头表示否定。万万想不到“贵州辣”见面就这样给我一个下马威。事后请教公社农业站的田老师才知,这种貌不惊人的尖辣椒,因果实朝天生长而得名朝天椒。
在终年湿气弥漫的山村,老乡视辣椒为宝,可祛湿驱寒,烹饪做菜……每逢农历初五、十五,乡里赶集。在农贸市场交易当然需用现金。但若我有蛋,你有鸡,两人物物交换,蛋不可能正好抵一只鸡,差额部分便用辣椒来填补。逢年过节,农家想把年味搞得浓浓的,自有妙法:用一根根棉绳穿起一串串大红的辣椒,分别悬挂在屋檐、门前。如此一“装饰”,农宅显得勃勃有生气,而“富贵红”映应了追求来年丰收的渴望。冬日天寒地冻,缝一个长条形的布袋,里面装满体态饱满的朝天椒,扎紧收口,权当皮带,紧紧裹在腰围,可驱寒保暖。夏季竹编枕头下,压一大把平整的小辣椒,吸汗除虫,还守护脑门,谨防着凉。
可一腔热血赴黔务农,眼下一个“辣”字就把大男人撂倒。譬如说,村上哪家有贵客来,炒了一盘腊肉,盛了一小碗给你端来,碗底、肉上全是朝天椒,你不吃,全倒掉?若给那家知道,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才怪。生产大队开会,知青代表参加。中午就餐,一大盘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炒菜放在水泥地上,大伙半蹲着围成一圈,欢天喜地地夹菜吃饭。你却因怕辣,咂嘴、吸气、紧皱眉头,这太另类太不成体统了吧!村里每逢做饭时间,家家炊烟袅袅,此时连空气里也充斥着辣味。面对熏天的辣味,你受不了也得忍啊。
为冲破“辣”字关,半导体收音机成了最为得力的“秘密武器”。那个年代,当地电台介绍起辣味菜娓娓动听:“辣,是黔菜之魂。贵州的辣,不同于川菜的辣中有麻,湘菜的一辣到底,黔菜的辣感各异,可谓是一辣一格、百辣百味”;“黔菜无处不辣,最常见的辣有油辣、糊辣、青辣、酸辣、麻辣、蒜辣,有的辣而酸,有的辣而香,有的则辣得令人张口咋舌、大汗淋漓”。如此每天收听,不知不觉潜移默化,昔日对辣的恐惧渐渐消失。
要想真正冲破樊笼,必须以“辣”攻“辣”。我在隔壁李大嫂手把手传授下,学着烧起黔菜。首菜就是红遍云贵的辣子鸡。五一节当日,亲手宰了自养的大公鸡。一大把干红辣椒必不可少。当实习作品——辣味十足、香气扑鼻的辣子鸡一端上桌,“大厨”还未入座,就已给知青户几位“天吃星”狼吞虎咽地抢光了。
从极怕辣,到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辣得有滋有味,辣在逍遥自在。发生如此巨变,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