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谭元寿先生10月9日在京仙去，享年92岁，让整个梨园为之错愕。真不愿意相信这是个事实啊！就在“双节”前，我还约好去探望先生，可还未曾动身就接到了噩耗。悲痛和惋惜中一下子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我陪“四夫人”欣赏谭元寿绝唱《打金砖》的大戏。
1988年，吉祥戏院。四位夫人悉数到场，因为她们一直在关心和建议恢复演出这出大戏。“四夫人”分别是：邓小平副主席夫人卓琳，万里委员长夫人边涛，习仲勋副委员长夫人齐心，开国上将、原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勇夫人林彬。京剧界也常称她们“四大姐”。这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京城菊坛的一段佳话，她们关心京剧、支持京剧的故事在京剧圈几乎是人人皆知。
我和马派传人、北京京剧院著名京剧演员安云武早早地在门口迎候着每一位夫人。她们都是轻骑简装，自觉购票前往，还叮嘱我说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就是普通观众而已。”戏开始后，舞台上的谭元寿，使出浑身解数，丝毫看不出已是花甲老人。这是先生最后一次演这出戏，被他称为“一次终生难忘的演出”。锣鼓响起，只见谭元寿连摔带翻，左遮右掩，戴着长长的甩发和髯口，身穿龙袍，足蹬厚底靴，在高亢激情的唱腔中接连走了两个“吊毛”，起得高，落得轻，恰如秋风落叶；“硬僵尸”，竟然落地平挺无声，特别是第二个“吊毛”落地时，奇迹般地向前滑行了一米，不偏不倚，龙须不散，袍巾遮面，甩发笔直地拖在了台毯上，引来了满场暴风雨般的轰动。我坐在第五排，看得目瞪口呆。按说年龄超过五十就很难再做出这样的高难动作，何况谭元寿那时已是六十了，可在舞台上却能那么风流倜傥！
《打金砖》本是李派（李少春）戏，曾呈现出轰动效应，但自李先生去世后，没有人再敢去碰这出高难度的戏了，一断就是十几年。“文革”结束后，拜师过李少春先生的谭元寿义不容辞地带头复演了这出《打金砖》。卓琳阿姨观看了谭元寿恢复的首场演出，安云武在场陪同，跟我讲了一个动人的细节。1980年10月，北京的民族文化宫。谭元寿的“二黄”慢板唱到“文凭着邓先生阴阳有准，武仗着姚皇兄保定乾坤”时，卓阿姨在观众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中连续用手绢不断地擦拭着眼镜和双眼，竟动情地落了泪。这是谭先生一出控诉“四人帮”的大戏，表现出的那股极强的感染力震动了受过大苦大难的卓琳。
我母亲边涛边看《打金砖》边悄悄对我说：“我没有见过皇帝，但看谭元寿演的这出戏，一下子就明白皇帝是这个样子了！”
四夫人的故事远不止这些，尤其是在八十年代中期，那是她们关心京剧的高峰。
我记得卓琳阿姨最关心老戏新演，战友京剧团在排演《白衣渡江》和《柳荫记》时遇到了经费问题，她老人家亲自出面想办法帮助解决。她观看《柳荫记》后褒扬“小生王子”叶盛兰的儿子叶少兰的艺术功底和刚柔并济的才华，赞大有其父的台风。
齐心阿姨很欣赏素有“四小名旦”之称的陈永玲的才能，经常观看他的《拾玉镯》《乌龙院》《小上坟》等拿手好戏。
1986年春，安云武发起组建北京少年业余京昆艺术团，四夫人都给予了很大支持，并高兴地上台接见了会演的小演员们和老师们，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次四位夫人共同登台接见演员和老师，因为她们看戏一贯坚持买票，不上台，不到贵宾休息室。
进入九十年代后期，四位夫人年事已高，也都很少出门，但她们仍然支持着京剧昆剧等的发展。1997年，邓小平伯伯逝世后，卓琳阿姨只在家里看戏曲录像带，受父母之托，我多次带着京剧录像带和盘碟送到邓府，有时她还拄着拐杖站起来迎接我这个小戏迷。其实，我写戏评，最早也受教于卓琳阿姨。一次在吉祥戏院看北京京剧院王吟秋、赵保秀和张学津的演出，她看见我就说：“万伯翱啊，多关心关心戏，写写有关这方面的文章多好啊，比你搞什么‘男子汉’杂志强多了！”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练笔写京剧的事了。
当我把录像带上的京昆戏名一一报上后，卓琳阿姨说：“都是很精彩的戏啊，感谢你和你妈妈边涛同志，我收下这些珍贵的礼物。”再后来，卓琳阿姨不能久坐，视力也不好，不能用眼睛看了，就躺在床上用耳朵听，每当京胡响起，各路名家一唱，她就觉得身体爽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