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后宁静的暖阳中,师母神情安详,有一种放下之后的轻松和踏实,成为我此生最难忘的记忆。
施佩芳
庚子七月,安亭草阁一灯陨灭,海上文史界倚柱为失。12月11日,安亭草阁再传噩音,退老夫人遽然仙逝。惊错唏嘘,深感这冬至未至的寒意彻骨一如未至之大寒。前后不过数月,师母便脱离尘世,紧随退老而去,任何人都想不到,师母会突然作别,人生无常,以此为甚。
笔者曾随徐圆圆老师得以拜识周退密老,也随圆圆老师称呼退老夫人施佩芳为师母,每次见面,师母都会和我单独说说话,因为师母和我在同一家银行工作,是我的前辈同事。
12月8日,师母打电话要我去一趟安亭路,说退老走的时候交待,友朋所赠书画件要交还,师母命我去取回圆圆老师所赠退老书作。
按响门铃,师母问了是我,就从楼上悬下钥匙,让我自己开锁上楼。地板新打了蜡,隐隐有些宝气泛出,房间已经整理,显得洁净宽敞,想着上次走进这房间在数月前,当时是给退老送药,今我来思,退老已去了彼岸。
冬日午后的暖阳照进安亭草阁的南窗,师母就坐在这柔软的金光之中,神情安详,有一种放下之后的轻松和踏实。
退老走后,师母整理了退老留下的精品书作六十余件,在文史馆的大力帮助下举办了退老书法展并出版了《周退密书法集》,两件重大心愿在短时间内得以完成。书法展极为成功,每天观众络绎不绝,在展览期间,笔者的朋友圈为之刷屏。而书法集则供不应求,文史馆已和师母说好,要再送书去。师母忙碌着,但心情甚为舒畅。师母坐在退老生前常坐的位子,告诉我还在整理退老留下的信札,她指了指橱顶一个大皮箱,说整整一箱子都是,我建议师母让小辈来完成这件工作,师母说小孩子不知道,他们一样要来问我的。
安亭草阁去过许多次,只有这一次,午后宁静的暖阳中,和师母两个人单独相处了一个半小时。
本文作者与施佩芳合影
师母年轻时是我行的业务骨干,她的工作照还是我行博物馆馆藏影像资料,说起此事师母毫不在意,我则暗暗为当时的行领导点赞,师母这样的大家闺秀气质才是我行企业形象的代表啊。师母回忆她年轻时做网点负责人,当时国家建设需要大量资金,银行最大的任务是揽存揽储,汇集民间资金支援国家建设。师母因为出身名门,认识的有力者众多,所以,她负责的网点总能轻松完成任务。这些事勾起她的一些美好回忆,不自觉轻笑了几声。
笔者和师母认识久了,明显感到独立的精神是师母立身的根本,也是师母不同凡流之处。一般人认为周退老是大儒耆宿,师母一定沾光不少,而师母碰到光鲜露面的事一律避嫌,就是怕被看作借光。师母很少参加公开活动,但有一次例外。2019年夏,文史馆在上海图书馆举办大型书画展,退老的作品被安排在最主要位置展出,师母代表退老去参加了开幕式,认识的晚辈朋友纷纷求合影,师母一如既往拒绝,但师母小小的身影大大的气场,竟然成了整个展览的焦点,她走到哪里都有一圈人围着,很多观众就在打听,因此引起不小的轰动。
师母并无明镜宝钗、奇香素琴之好,而周退老则喜吟咏爱文玩,退老偶尔笑师母不解此道,师母就提出和退老比比数学,二老其实是完美互补。师母做着务实的工作,又长期照顾退老,凭的是理科的头脑,其实已经无力再多顾及其他了。
师母那天说起安亭路住处,顺便说到当时她历时两个月才等到这间相对满意的房子,她用自己名下的一套公寓加了些钱才置换过来,因为“毕竟以前住惯好房子的”,这里勉强还能接受。有人可能会以为师母是靠退老才住在这里,其实“我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师母平静说了这话,眼睛看着别处,也许是想到了什么。
师母今年95岁,除了眼睛略有老花,听觉依然敏锐,而且声音清亮,记忆精确,表情达意一无窒碍。师母绝没有一般老年人的重复叙述,不仅是一次谈话之中没有重复,下一次谈话也不会重复以前。
今与师母在尘世永别,遗憾终身无解了。而那天午后暖阳中的安亭草阁,成为我此生最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