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老刘打电话约我们夫妇疫情结束后一起吃饭。他说他还约了我们共同的朋友老杨。我说聚会有什么主题吗?老刘说,你忘了,今年是我到医院透析十周年啊。我一听,说这可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老刘过去跟我在一个报社。他是通州人,插过队,当过拖拉机手,后来回城分配到一汽车修理厂。老刘修车的技术好,还写诗歌。我们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同调到一家刚创刊的报社。我负责跑郊区,他负责跑市里的几个大委办局。由于上下班的路是同一个方向,最初我们俩常约好了一起来去。后来,我交了女朋友,就很少和他同行了。
报社的工作弹性很大,除了周一雷打不动的例会,其他时间自行安排。按规定,一个记者每月必须完成8篇稿件。我清楚地记得,我几乎每个月都在20篇左右,在记者部一直名列前茅。老刘呢,大概在10篇左右。那时的人傻,只知道低头干活,不知道看周边人的感受。几个月后,我就发现不对,很多同事都在有意无意地疏远我,只有老刘还跟我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我问老刘,你怎么不疏远我呢?老刘说,你比我小几岁,看着你这么能干,我打心眼里为你高兴。后来老刘提醒我,再能干,也要悠着点,出头的椽子先烂!
一年后,我调到了另一家媒体。老刘在报社附近的酒馆请我喝酒,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我很感谢老刘,在报社工作的这段日子里,总算有个和我交心的朋友。分手时,老刘说,他也不想干了,他想经商。我说,有份稳定工作不易,你可考虑到经营部门工作。
老刘听了我的话,承包了报社的广告部。由于我的新单位在北城,他们在南城,而且我去的是央媒,所接触的采访对象几乎不在一个系统,这样,我们俩就很少见面了。偶尔打个电话,聊聊彼此的现状,开始还问问几个熟人的情况,后来随着人事的变更,渐渐地就不再聊各单位的事了。再后来,我跟老刘的联系也很少了。
某一天,我在长安街上偶遇汽车公司的宣传干部老杨,他和我提起了老刘。老杨问我,你跟老刘还经常联系吗?我说,有一两年没联系了。老杨说,老刘把工作辞了,自己开了个汽车修理厂,每年能挣个百八十万呢。我问,他在什么位置?老杨说,东五环。说实话,我很想到老刘的汽车修理厂去看看。在北京东五环,有很多的汽车修理厂、配件厂,还有许多汽车销售公司。凭直觉,老刘轻车熟路,干汽车修理错不了。
我晚上打电话问老刘,说你辞职开汽车修理厂也不跟我言语一声。老刘说,他的两个孩子大了,马上就要张罗结婚娶媳妇。现在结婚不比过去,没有房子、车子,人家女孩不乐意。我说,你这是要给儿子当杨白劳啊!老刘一笑,说,你家是女孩,你当然不着急。我那俩秃驴,哪个不得几百万呀!老刘告诉我,他在通州按揭买了两套房,按现在汽车修理厂的效益,有个三年五载就能还上。我说,你也快奔五十的人了,得悠着点。
我始终觉得老刘是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他考虑问题比我务实。
我和老刘一起做同事时,他很少跟我说家事。我知道他的一些事,大多是从老杨那听来的。老刘他爱人是他在农村插队时认识的。老刘回城后,他媳妇也跟着回来。媳妇是农村户口,在城里只能做临时工。老刘为了给媳妇弄个招工指标,他不知托了多少人。好在苍天有眼,他们回城五六年时,赶上一家副食品商场招合同工,经过几番周折,媳妇终于如愿成了工人。
老杨和老刘是文友,也是酒友。老杨在汽车公司管宣传时,写了许多新闻稿,都通过老刘去找各媒体发表。老杨说,老刘这人办事认真,给他的稿子能发就发,发不了他也会告诉你为什么。老杨告诉我,老刘的俩儿子性格像老刘,做事比较本分,但也有点窝囊,一个在工厂当工人,另一个在一家私企公司,给老板开车。我说,这有什么不好呢?老杨说,好是好,就是挣钱太少。我说,钱挣多少才算够呀,只要一家人健康平安,比什么都强。
然而,我没有想到,十年前,老杨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老刘住院了,好像是心肺积水。我说,平常看老刘身体挺棒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我约老杨到医院去看老刘。想不到,在病房门口见到老刘他爱人。刘嫂哭着说,老刘得的是尿毒症,已经开始透析了。我一听透析,吓得我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我问刘嫂,透析危险吗?刘嫂说,危险倒是暂时没有,就是麻烦,每周要透三次,每次需四个小时。
我和老杨走入病房。老刘见我们俩进来,显得很激动。他拉着我的手说,我恐怕以后什么也干不了。我握了握老刘的手说,瞧你说的,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好,说不定过几年科学家就把人工肾研究出来了。老刘眼睛一亮,说,借兄弟你吉言,我希望这一天很快就能来到。刘嫂插话道,我们家老刘说了,他要做个二十年计划,前些年尽忙着挣钱了,从现在起,要重新写作,争取像史铁生那样,做个自强不息的作家!
这十年,老刘真的如他所讲,他创作了大量的散文、小说,还写了一本关于怎样防治肾病的科普书。我很为老刘高兴。老杨有次对我说,老刘现在成了肾病专家,他在他们的肾友会绝对是头号大咖!我说,老刘这辈子,好像永远活在希望中,在他心里,希望仿佛就在不远处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