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十月,踏进苏东坡终老之地的藤花旧馆,遥想先生波澜壮阔的生平事迹,不由感慨万千。
“……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此诗写的是1073年底,苏东坡由杭州经常州赴润州救灾赈饥,除夕之夜宿大运河畔,听两岸除旧迎新的鞭炮声,自己却在船上过了一个寒冷孤寂的大年夜。次日,望着远去的常州城,他发出了如此深情的咏叹。
出生于四川眉山的苏东坡与江南常州结缘纯属偶然,但他“眷此邦之多君子”,一生14次造访,中年乞居,晚年终老于常州,确实又不是偶然的。“雅士之乡”的常州吸引了他,季子之后的常州人重情义,更加敬仰和厚待这位宋代大文豪。少年时的我,便知古运河畔有东坡公园,那里有仰苏阁、舣舟亭、洗砚池、御碑亭等遗迹。及长,语文老师解读苏东坡的人品艺品,那跌宕起伏的人生阅历和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成为许多人效法的楷模,东坡文化融入以致成为常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常州的一张文化名片。
庚子十月,秋色烂漫。在常州苏东坡研究会秘书长陆文桂的陪同下,我踏进了苏东坡度过生命中最后43天的藤花旧馆(孙氏馆)。老陆说:常州历来重视东坡文化,现在又将前后北岸打造成历史文化街区——突出了“苏东坡在常州”这一主题。2015年1月8日,原河北岸顾塘桥畔的藤花旧馆被改建为“常州苏东坡纪念馆”并正式开放。
访问时间不长,我看到来此地参拜的游客络绎不绝,其中不少是慕名而来的外地人。一批戴着红领巾的少年是武进区湖塘镇社区的中小学生,在老师讲解时认真做着笔记。
藤花旧馆,由外庭“归里园”和内庭“憩心园”组成。归里园的东坡坐像美髯飘飘,气度非凡,西侧栽种的海棠树为先生心爱之物。圆月门内一架紫藤枝繁叶茂,每到春夏之交,这里层蔓飞霙,一片紫云斑斓。憩心园东有宋泉古井,西有洗砚池遗物(东坡公园里的洗砚池则为讨乾隆欢心而复制的)。古井之东的平房,展出了苏东坡波澜壮阔的生平事迹。
坐北朝南的“眷君堂”是明代建筑楠木厅,供奉苏东坡与常州名绅、乡贤钱世雄,径山寺长老维琳咏诗释道的白色群像。与“眷君堂”并排的东厢房是苏东坡终老房。这里的安息区陈列了苏东坡的书桌和木床,床上摆有晋陵县令陆元光赠送的懒版,十分引人注目。原来,苏东坡1101年遇赦北归,决计居常州孙氏馆,远离京城。从海南岛起程,抵达常州已是炎夏时节,66岁的苏东坡经不起劳顿颠簸,一病不起,7月28日便背靠懒版与世长辞。面对静穆无言的懒版,我深深地行了三鞠躬,表达后学的绵绵思念。东坡终老房外青篁盈盈,在阳光照耀下摇曳生姿,这不是苏东坡“无竹令人俗,士俗不可医”的心灵写照吗?
苏东坡所处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中国攻坚脱贫,常州也非当年的常州。回望远去千年的苏东坡背影,笔者生出十分感慨。林语堂曾说:“像苏东坡这样的人物,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不是吗?论散文,他与欧阳修并称“欧苏”;论诗歌,他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论词作,他与辛弃疾并称“苏辛”;论书法,他被尊为“宋四家”之首;论绘画,他是中国文人画鼻祖。这样一位具有家国情怀才华横溢的人,“奋厉有当世志”,官居礼部尚书,但刚正不阿秉言直书的性格,使他仕途多舛几次被贬,一生的大部分时间竟在流放中度过。让人钦佩的是苏东坡在精神上摆脱了得失的痛苦,以乐观的心态面对世事沧桑变化,在坎坷中独享清趣,在清淡中品尝滋味,在绝境中活出精彩。他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乐观襟怀,也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睿智思辨;他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气象,也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温馨人情关怀;他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高雅脱俗,也有“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的浩荡气节。如果没有他,北宋乃至中国文化将会失去多少光彩!纵然人生如须臾一瞬,苏东坡的精神却获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