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无数的大路和小路,小路却在我的记忆中留存了下来,像一幅幅画。
我曾住在大兴安岭密林深处的帐篷里。五月后,冬尽春发,森林透绿。每天早晨,一行人,扛斧携锯,走在松软的林间小路上。翠鸟鸣啭,布谷远啼,这时,我总哼唱那首《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
我们要去的“远方”,是几里地外,那一片平缓的原始森林,去那里把所有的树砍光,修建一座全国最大的贮木场。大兴安岭森林里的原木,会集运到这里,然后,装上火车运往全国各地。
那首《小路》,有着俄罗斯歌曲独有的忧伤和迷茫,与我们远离故乡,前途渺茫的心情契合。
细皮嫩肉的小陆兄弟,被工长责骂,在木堆旁流泪;山间的大风阵雨,说来就来,躲进小路边的大树下,插科打诨;收工回去,手上会拎着野蘑菇或嘟柿果。夕阳碎影照着小路上疲惫的身躯。
几十年里,回想森林里的小路,伴随着《小路》旋律的,不见伐树、扛木、应着高亢的号子;我曾经写过的松涛翻滚、挥镐大干的豪迈诗句,也早已沉落在记忆的脑海里。而这些拨动过心弦的图景,却一再浮现。
大路坦荡,走在大路上,会激发你昂首、奋进的情感,走过,却也容易遗忘于风尘;小路蜿蜒、幽深,你走过的小路,一定多于大路,总会有几条小路,走着走着,走入了你的心里。
小时候,在老家的弄巷里,与玩伴们追逐、打闹,默不作声地,在弯弯曲曲处躲藏,突然吼叫着,在七里八拐边现身。谁也不愿冲到大马路上去,变成目标。
开学前,母亲领着我,穿过小巷,到老师那里,要求减免学费。大路上,人来人往,难免遇见熟人,母亲是个好面子的人,那时,她四十几岁,一袭黑色的旗袍,在巷边闲坐的大妈们面前,安然地快步走过。她们陌生的目光,瞟过母亲的身影。
大庆油田,建在广阔的草甸子上,我与妻子相识时,草甸子已成了黑土地。那年冬天,自行车带着她,骑行在一米多宽的小路上,小路弯曲,路面积冰,两边是无际的雪原。摇摇晃晃,刚冲到大马路的坎边,一个打滑,人仰马翻。那时,两人见面不久,我一骨碌爬起,满脸尴尬。她却不恼,还关切地问我,摔痛没有。从此,两人关系一路阳光。
寻常的日子,自己的脚印总留在了小路上。那些生活的五彩缤纷、酸甜苦辣,在小路的蜿蜒中飘飞出来,让你品尝它的滋味。我心田里弯曲的小路,构成了以往生活的真实图像。
行走于小路,是生活的本真;昂首于大道,多半有仪式的意味。
朋友在一番考证后,告诉我,很古很古的京城,大道是帝王巡进之路,小民只能在街巷之间穿行,“走街串巷”这一成语,源出于此。他不无认真地说:小路,就是平头百姓的成长之路。
有时候,不经意间,你的梦想、忧伤、诗情,在小路的迂回中,会有别样的呈现。不必带着失望和悲切,焦躁着赶路,否则,小路给予你的意味,容易丢失,那将使你的心魂,少了一次丰润的滋养。
闲时静想,行走小路,实在也是人生的一种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