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让人感觉不矫饰的作品,没有那么多的大开大合,却有着普通人的韧性与真诚。
岁末年初,一部反映一群西安装台人及其周边故事的电视剧悄悄地火了起来。没有极端的点击量和网上争论的话题,有的只是默默上升的收视率和人们发自内心的感受与交流。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现象,是因为这部戏的观赏目标并没有聚焦在消费较高喜欢在智能平台发声的人群,而是关注一群在聚光灯之外装台的民工。其中既有普通的郊区民工,也有着城中村的普通骑三轮谋生的中年人。主角叫刁大顺,可是在我们看来除了在讨薪时会耍一点小心眼以外,他真的是不刁,生活也没有那么平顺,而且与以往的男主角不同,他的头发里夹杂了一些银丝,腰杆也不那么笔直。可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在事业和家庭之间承担得可不算少。这是一部具有烟火气的作品,当中并没有那么多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有的是具有陕西风味的很多吃食,包括顺子和他捡来的媳妇儿素芬之间,很多故事都在灶台边上展开;灶台之外,这些人的工作是装台拆台,他们并不是舞台上的光鲜亮丽的主角,然而却是我们生活中的主角。这个作品中多的是平民百姓的日子,少的是网络充斥的段子,多的是百姓的欢乐与悲伤,细琐的家长里短,过往的失落和今天忙碌中的茫然,而少的是那些电视剧常见的宫斗。
作者陈彦是一位著名的剧作家,但他是俯身为寻常百姓写作的,他的视角并没有仅仅关注到台上光鲜亮丽的那些演员和主角,也关注到了他身边那些默默的装台人。就如他的后记中描述的那样——艺术家是应该和这些人“互相砥砺、激荡、也互相雕刻、形塑。”这些平民造就了这个时代,也是艺术家通过塑造这些人来塑造这个时代,才换得了些许的成就。
当下的艺术作品缺少了《装台》这样的“细化”,而更“戏化”。通过对人物和环境的细化,才能够牢牢地抓住生活的本质和底色,而不是把文艺作品放空,甚至于放飞。《装台》不乏靓色,更多的是底色。这个时代的伟大成就有目共睹,这部电视剧的随便几个镜头就可以看到现代化的城市高楼林立,也可以看到西安这座古城中古建筑的灯光璀璨、气象一新,而底色需要艺术家去观察、去揣摩。因为不仅仅是要描绘出普通人生活的底色,更要揭示出他们心灵的底色,面对这样一个变化很快的时代,他们也是有惶惑的、内心纠结的、混沌盲从的,也有敏锐把握。但如同原作中体现的“不因自己生命的渺小,而放弃对其他生命的温暖、托举与责任”。放下“身价”与“身架”,才能专注于有生活质感的创作。如果小说是属于文学家个体创作的艺术,那么电视剧则是一个庞大的艺术工程。近些年来,太多的制作方和平台都是以流量和收视率来衡量作品与主演主创的价格。而我们的明星与名角们则十分在意自己的各项待遇,助理和房车成了标配,就连剧本都懒得拿,需要助理画台词;拿到高额演出费后也不顾那些“架空戏”“穿越剧”是否具有观看价值。《装台》一剧在寻找了一批陕西籍的优秀演员的同时,让大多数演员在西安的城中村体验了一个多月的生活。张嘉益和闫妮等几乎全程素面出演,再看张嘉益顺溜地骑着三轮走街串巷,闫妮的一手好面活计都是下了苦功的。在原著中没有多少笔墨的城中村的包租公疤叔这个角色,他的生活境遇似乎要好于“蹬三轮”“装台”的一群人众,然而他的心境是不甘的,口袋里的钱是有的,可如同自己的情感一样不知道付出,于是只能和一只小白狗一起守在人来人往的城中村。据说导演和艺术总监特意到上海找了上海戏剧学院资深的台词老师李传樱。他果然将这个没有太多描写篇幅的角色演得生动贴切,最后播出版本的解说也来自他的声音。我非常喜欢这部电视剧的音乐与歌曲,如电视剧的整体风格一样,不是追求雄壮的交响而是带着陕西味的现代民谣,歌者就是剧中扮演剧务主任的孙浩,二十多年前曾以《中华民谣》而火遍全国,经过岁月的打磨他在表演上是如此生动,将一个被生活逼得有些奸猾实则想做出一番事业也想维护家庭与剧团的剧务表现得活灵活现。读过原著,体会过这些人物,甚至成为其中的角色之后,我们看到与听到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孙浩”。唱的就是这“起早贪黑的干活,也就是为了晚上回家有口老酒和热炕头”的人们,他们其实是坚强的,从不认输。也许有着不少的愁心事,“日子过了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
这是一部让人感觉到不再那么矫饰的作品,但依然是有情趣有苦闷。没有那么多的大开大合,却有着普通人的韧性与真诚。台下的装台人终于成为主角。台上的也许演的是历史传奇、宫廷故事,更多的是光鲜亮丽的帝王将相与才子佳人。台下需要的是踏踏实实的基础与构架。这就是我们的艺术家需要关注的人民的生活——他们的豁然开朗、他们的彷徨苦闷都应该在我们的创作视野当中。生活中的颤音不应该离我们遥远,这点点的音符,也许没有那么传奇,没有那么惊心动魄,但是一个个精心地谱写出来依然是这个时代最有价值的主旋律,亦值得再次深情地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