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聚餐,还可以任性地喝几口,三人喝一瓶白酒,或各人承包一瓶干红或黄酒,完成这个指标,喝得不多不少刚刚好,去年开始,酒换成了清茶淡水,菜也吃得愈加简单。
我们三人一年一聚就以茶水开席,随之两口点心、几筷小菜下肚后,便要抢着说话,似乎自己的话题不立时三刻吐出来,便会被嘴里的茶水和菜肴一道灌入肠道,沉进胃里,于是,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各跑各的题。
老秦说,他去年动了个手术,从三甲A院到B院前后吃过两刀,经过跌宕起伏,情节惊心动魄,他把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述说了一遍,最终病根清除,心态着实的好。老谷呢,做了几十年医药代表,活似一本中西医结合的医科全书,头痛看哪家医院,脚痛挂哪位专家的号,摸得门门清,自己有点小病痛,吃什么药打什么针,他都可以给自己开出个处方笺,一番求医问药的道道悉数说来,俨然是一部特需门诊级的名医导航。
我们身后一桌坐着两位六十多岁的爷叔食客,一胖一瘦,各有千秋,他们共同地方落脚在头上,两人都用发蜡将自己头发抹得锃锃亮,全身衣衫收拾得山青水绿,一副清闲自在。他们的话题像是买了两张高铁票,既跑得快,更跑得远,一会儿从美国大选讲到台海危机,一会儿从中美脱钩讲到内循环,中间不时扔出来几个沪语腔的英语单词,让人家听上去他们以前像是在外交学院当过教授,也感觉像是在大型国企做过领导,讲话内容不重要,但腔势一定要足。
而我们三人的话题,总结起来无非是求医问药、养生常识、子女上学就业诸如内容,自立一派,自成一家,说话间,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身体上下像是装了几只警报器,茶间饭食中随时就会拉响,让人浑身起一阵阵鸡皮疙瘩,看着桌上饭菜要发一歇呆。
“人家退休老爷叔用沪式英语谈世界局势,论国家大事,我们才五十出头却叨叨不完七老八十的事,远不及他们有高度啊。”我开了口,他俩立时会悟,哈哈大笑起来。
八十多岁活的是只赚不赔,心境自然神定气闲,清风徐来,六十多岁过的是整存零取,心态大可闲云野鹤,海阔天空,而五十多岁却是上不去下不来,好比是煮的一锅夹生饭,上不了正餐饭桌,只得留于灶间,回锅添水再开温火,将就着烧成半锅淡泡饭,草草咽食,大多数人忙碌得还是一派兵荒马乱。
负轭着生活中的锱铢生计、人情世事,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奔波劳碌、繁复铺排,人至中年,跟生活拔河,都以白发编绳。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经常要抬手按摩一阵太阳穴,轻捶几下膝关节,每年的体检指标定会细细审检几遍,这时候要想自学一点医疗常识以及特别留意一下各大医院权威医生的名字,这时候家里也会清理出一个大小合适的抽屉,将病史本、新旧处方笺及各种药瓶药罐装入其中,独自与生命悄悄话谈。
来时,厅间里食客满座,喧阗扰嚷,这会儿四下忽然水流云散。就在楼底别过,天凉了,别忘了加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