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搬到现在居住的这个小区后,心里一直就没安定过。人是常常只顾眼前的,当初选这个小区,是因为我看到了硕大的天空,由于小区这边没有高楼大厦,东边是部队低矮的营房,西边和北边是停车场、建材市场,而南面正对着我书房的六层楼则隔着一段距离,因此,天空宽广而辽阔,这是让人欣喜的。
直到入住之后,方知短视是怎样的不堪。整整20年来,我始终生活在一个大工地里,东面才盖起一栋栋大楼,北边又开始施工了,而每每得知一处要动工时,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我家在小区的西侧,东面的变化毕竟没有太多的影响,可我北阳台的对面要是也盖起二三十层高的楼房,那我也便不再拥有开阔的北部天空了。多少的担忧之后,方知建的是一所中学,而直接面对我家的是一幢三层的教学楼,还有一片绿化隔离带,这才吁出一口大气。我从四楼的北阳台望出去,还是有着一大片天空的。我觉得现在都市里的那么多人老是焦虑、紧张,这与在钢筋水泥森林中看不到天空有很大的关系。打开的天空就是我们打开的心灵,打开的胸怀,打开的视野。
这么多年来,西边的停车场不知打扰了我多少的好梦,每天凌晨四点,一家单位的班车开始出发,马达的启动声刺破寂静的夜空,震耳欲聋,连大地都在颤抖,可是,我却忍受了下来,因为它虽然破坏了宁谧的清晨,但没有遮蔽天空,没有遮蔽绚丽的霞光。我明白了,自己是如此钟情于天空,唯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天空才能使我安心守神。只是应该预料到的我却置若罔闻,事实上,随着地铁不断地延伸,便捷的交通总有一天会将这个单位使用的停车场关闭。果然,这一天到来了。
我惴惴不安,我希望被关闭的停车场不要成为炙手可热的楼盘。但是,当我看到公告中说这里将矗立起五栋八层、一栋二十五层高楼时,我知道我的希望落空了。短短的时间里,几乎日夜施工的工地上,楼房一天一天、一层一层地在抬升,终至我书房窗前的那片完整的天空被全部蚕食。我充满了忧伤,失去天空的逼仄的空间让我感到深刻的窒息。我宁愿放下窗帘,也不想再看到没有天空的窗外。
那天,忽然听见飞机的轰鸣声。以前,我只要抬头,就可看到空中速速掠过的飞机,它们会拉出长长的白色尾烟,即使飞机早已没了踪影,那尾烟却会存留好长时间,并且慢慢地变幻着,如同白云一样幻化出任我可以想象的东西。可是现在,只能闻其声却见不到飞机以及飞机拉出的白色尾烟了。当又有一架飞机飞过时,我禁不住拉起窗帘,顿时,一束光亮扑面而来,而且直直地照进了我的心坎,那个瞬间,我相信自己再次看到了一片硕大的天空。我蓦然感悟到,其实,只要你心里有着天空,那么天空一直就在那里,不会遮蔽,不会消失,而且一直只属于你。人们常问:天空究竟有多大?我想,那取决于你的心,倘若是闭塞的,即便立于无掩无盖的苍穹之下,也很狭小;倘若是敞开的,哪怕只能看到角落一隅的“一线天”,那片天空也是大到无边无际的。你的心有多大,那属于你的天空也就有多大。
这样想着,内心的抑郁一扫而去,心胸随之开阔起来,视域也随之拓展开来。不管怎样,一切皆是有失有得,20年的大工地生活结束了,尘埃落定,从此可以安下心来,而原本广阔的天空依然还在,新的高楼大厦里一定也有众多像我这样喜欢一览无余的天空的人们,我愿借助你们的眼睛,当然,我更会以自己的心灵,去追随永恒硕大的那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