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李斯特曾经说,自己有三个弱点:雪茄、白兰地和女人,后人给他的标签则是:天才、钢琴上的帕格尼尼与革新家。李斯特要是活到今天,一定是顶级流量明星,他外表俊朗、风流倜傥,其高超的炫技吸引了无数狂热的粉丝,据说,当时他在欧洲巡回演出时,那些贵妇们高呼李斯特的名字,甚至为了争夺他掉落的金发、手套而大打出手。
此外,李斯特还拥有一双横跨13度的大手,他为钢琴所作的音乐跨度之大、技巧之难,令许多钢琴家望而生畏。他把钢琴变成了一支交响乐队,又独创了交响诗这一体裁。这位天才引爆了乐队、钢琴键盘上蕴藏的无限魔力。2021年是李斯特诞辰210周年,上海歌剧院新年首场演出,率先拉开李斯特诞辰纪念,指挥家张诚杰、钢琴家孙颖迪与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共同演绎速度与激情、诗意与魔性。
整套曲目构思非常精妙。开篇,便是许多爱乐者所熟悉的《爱之梦》,不过是鲜少演奏的乐队版。音乐开门见山,以大提琴独奏出深沉、梦幻般的主题,圆号、双簧管、长笛、单簧管很有表情地依次对答呼应,之后,大提琴声部群再次奏出这一主题,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爱情炽热的火焰在燃烧……我不禁想到德国浪漫派诗人弗莱里格拉特的抒情诗:“我的爱之梦,永恒绵延,虽然我俩已分离。我的爱之梦,我知它仍然绵延,虽然是梦并非现实。在寂寥的深夜里,聆听你奇妙的心声,明月之下,幸福荡漾。”梦境与现实交织着幻想的音乐,不断蔓延着这份柔情……
听李斯特的音乐,会被他截然不同的特质所吸引,一方面,他追求高尚,向往自由、纯净。另一方面,他性格中的狂放不羁让他热衷于魔鬼体裁的写作,以致人们把他的晚年形容成“穿着圣袍的梅菲斯特”(李斯特晚年成为了神父)。在国内首演的《梅菲斯特圆舞曲》乐队版中,李斯特激活了歌德笔下浮士德中魔鬼的形象,11分钟的音乐,乐队制造出更为嚣张和丰富的音响层次。婚礼集会、梅菲斯特的笑声、乡村酒店里的纵情舞蹈、森林夜莺在黎明前的歌唱,这些场景,无疑很考验乐队,各声部间的衔接极为细碎。身为指挥、钢琴家的张诚杰熟谙每件乐器的特性、准确的演奏法、发音、句法等,乐队呈现出非常考究的音色,他在加强音乐张力的同时,又保持着声部间的自然衔接和平衡。这首乐曲,张诚杰在留德时曾得到过指挥大师库特-马舒尔教授的真传,这次他也是把自己的心得传递给上歌乐团和观众。如何让音乐层层剥开诗剧、故事内容,交响化地展现并让情感得到递进,力求在音乐风格上还原李斯特的原意,他与上歌交上了这份满意的答卷。至今,那弦乐颤音所营造的魔鬼梅菲斯特的笑声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
上歌的演绎,诗意而理性,指挥家没有把通俗的《爱之梦》处理成浪漫的甜美,而在通透朦胧的音场中,营造那份欲说还休。也没有把《梅菲斯特圆舞曲》表达成轻狂张扬,而是在戏剧张力中塑造人物,在爆发与哲思中寻找平衡。的确,李斯特不是嚣张跋扈的作曲家,炫技是手法不是目的。
李斯特一共写过两首钢琴协奏曲,作品演绎难度极大,这次音乐会上,获2005年第7届弗朗茨·李斯特国际钢琴大赛金奖的钢琴家孙颖迪连弹两首,挑战极限。时隔16年后,他再度演绎当时参赛作品,能听出他对乐曲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诠释。李斯特历时20余年创作完成的第一钢琴协奏曲自有它独特之处,在弦乐奏出主导动机后,紧跟着钢琴一连串双手八度级进、跳进的音符。孙颖迪饱满而有分量地奏出,音乐充满着力量和热情。之后,从近乎柔板到快速的小快板直至最后活跃的快板,整首乐曲的情绪持续上升。孙颖迪属于理性与感性平衡得很好的钢琴家,不会以过分的激情和炫技来表现个人技巧,音色干净,恰如其分地表现音乐内在张力,又兼具诗性,真正体现了“原色”李斯特。我仿佛穿越回1855年,李斯特亲自弹钢琴首演时的场景,与指挥魏玛宫廷乐团的大名鼎鼎的作曲家柏辽兹,两位音乐才子的碰撞,在今天得到了延续。
一场听下来,最吸引我的并非是通常意义上李斯特惊世骇俗的炫技,而是通过音乐家们的二度创作演绎,让我感受到蕴含在炫技表象下,李斯特对人生、宗教思考后的那份哲思,魔性背后的人性的东西,如此美妙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