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冷且漫长,但奇怪的是,每每想到过年那几天,印象里、感觉中,都是暖和的。
童年时的春节,前后几天总是会下雪,屋顶的雪被中午的太阳融化了,顺着屋檐滑下来就成了冰凌。孩子们会把冰凌掰下来吃,平时冻手冻脚怕冷的小孩,吃起冰凌就像现在的小孩子在暖气房里吃冰激凌,并不觉腮帮子冷或胃里冷。
觉得暖,多半是因为兴奋的缘故。年越近,早晨就越醒得早,在被窝里呆不住,外面狗叫几声,或零星有鞭炮响,就忍不住心痒痒,要起床出去看看,生怕错过什么好玩的事情。人一兴奋,脸就会红,身体就会发热,小孩尤其如此,我在村里看到过,有的小孩身上穿着棉袄,却把扣子全解开了,任由寒风顺着胸膛上下窜,非但没给身体降温,反而头顶还冒着蒸腾的热气。
胡乱跑,四处跑,也是不觉得冷的一个重要原因。满村子跑的,都是半大的孩子,以七八岁到十五六岁之间为主,以男孩为主,也有同龄的女孩参与。女孩跑得慢,紧跑几步就会累得喘气,靠路边喊“你们能不能跑慢点?!”。男孩子们不听,反而跑得更快了,累死狗,狗在后面都追不上。有慌不择路的小孩,一脚踏进被雪遮严实了的粪坑,他的爸妈赶过来,一边拎着耳朵往家里拖,一边拿着竹竿往身上打。
准备过春节的那些天,锅灶里的火在白天都不会熄,蒸馒头,炸丸子,炒花生,烀猪头,大量的树枝、枯叶、稻草,塞进灶膛里,都变成了火、变成了热量。那些热量又被带到食物那里,刚蒸好的馒头又大又滚烫,孩子们拿在手里先当玩具,左右手不停地倒腾,又向天空抛起用手接住,玩杂耍一般,等到温度适宜了,又用力捏扁、捏结实了,三两口吞进肚子里,吃饱了,顾不上喝口水,转身到村里唯一的土路大道上继续跑。母亲或奶奶纳好的棉鞋,已经在床头的塑料袋里,挂了差不多一两个月,没到过年的时候不让穿,实在心急,也得等到小年这天才允许穿在脚上。厚厚的白棉花,被包裹在鞋帮里,鞋帮的里子是粗白布做的,不穿袜子,脚放进去也像是穿了袜子般暖和。棉鞋穿上之后,最好不要乱走动,要是穿着棉鞋跑,用不了半小时,脚在鞋子里面就会热出汗,此前被冻得很硬的冻疮,此刻也化开了,痒得难受,要去踹树、踹墙止痒,踹的次数多了,鞋踹脏了或踹坏了,难免又要挨顿揍。到了晚上,人睡了,棉鞋被放在炉子边烤着,到了天亮,又是一双暖烘烘的“新鞋”。
也有安静下来的时候,那就是帮家里贴春联。贴春联需要点耐心,要先去找点面粉熬成浆糊,熬浆糊的过程里,要去把上年的旧春联撕掉,用笤帚把墙面扫干净,然后再把熬好的浆糊刷在墙面上。贴春联要分清上下联,把上下联贴错了,被人看出来,要被嘲笑一番。别看贴春联事小,一整套活全干完,也够忙活一大会儿。基本上到了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春联都贴好了,放眼望去,到处一片红,红红的春联看在眼里,也是一种“热量”,能带来暖意。
现在想来,过年的意义是什么呢?一家人团团圆圆,把好吃的东西都吃个遍、吃个够,这是过年时看重的,另外就是把周边的环境,搞得暖暖和和的,让身边人都放松一些、舒适一些,不那么紧张。过去的农村人,一年大多数时间不知道怎么享受,只有过年的这段时间,不用教,都知道怎么把日子过得像样点。
后来去了城里工作生活的农村人,到了过年的时候,总忍不住想要回老家,除了想念家人之外,恐怕也是想念记忆里的那种“暖”了吧。按理说,城里的家中有暖气,出门的交通工具也会开暖风,可是城里的“暖”和乡下的“暖”,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乡下的暖,带着记忆带着欢乐,那是童年的光亮,会在人的心底一直“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