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被两次按下“暂停键”,却成了探索音乐世界更广维度的契机。

宋思衡:刹车与春风中翻飞的桃花瓣-LMLPHP

生命最会开玩笑,总以为我第一张上线的专辑应该是莫扎特、贝多芬、肖邦或者李斯特,没想到却是自己的作品第一号。

《疫情音乐日记》是我创作的第一部音乐作品,也是我录制的第一张原创专辑。故事必须回溯到2019年1月,就在即将去美国巡演之前,我被确诊为高血压和心动过速。巡演第一场,在佛罗里达圣女湖。演完下场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必须用双手倚靠在墙上才能勉强移动。那一段演员通道的行走,恐怕是我近四十年记忆里,最漫长的一次。美国巡演结束后,不得不休息了两个月,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刹车。

我的医生程教授告诉我,这种疾病不仅是生理的,也有心理的因素在内,必须要寻找一些安静的音乐聆听。但事情往往是这样:一个音乐专业从业者,反而很难找到合适的“实用”音乐。到了6月,我决定自己动笔,写给自己听。

契机出现在6月的一个下午,霍尊在微信上给我发来一首歌,是大贯妙子的。很难准确形容听到时那一瞬间的感受,但我突然开始想起一些已经遗忘的事情。我开始明白程医生的那句话,“其实高血压,情绪低落,心慌……都和你的心理有着密切关联。”

这时霍尊突然问:这样的音乐,你能写吗?我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他越“戳”我,我越要写给他看。我立即抓起手机跑到钢琴边,一口气弹下了这套乐曲第一首——《归》的主旋律,可以说是一挥而就,这就是这次创作的开始。2019年的6至8月,我写下了这套作品中的四首,随后的9月份,演出行程逐渐恢复,我也在巴黎的科尔托音乐厅首演了自己创作的乐曲。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然而好景不长,我本就尚未稳定的身体状况又敲起了警钟——血压时常超标,创作也因此受阻,几乎停滞不前。随着时间迈入2020年,更大的影响接踵而来——新冠疫情蔓延,演出悉数取消。于是,2020年1月22日,完成居家隔离前最后一场演出的我,在胆战心惊、忧虑重重的归途中,迎来了人生的第二次刹车。

这是一次超长的“刹车”状态,不止我,几乎所有人的生活都按下了暂停键。但相比于上一次因为个人健康问题的“暂停”,这一次却充满了情绪的起伏——多少次,看着新闻,听着身边的人和远方的人的生死离别和坚韧勇敢,我时而哀于生命的脆弱,时而感于生命的强韧。我想,这样的状态正是创作的最好状态吧,于是,从2020年2月到4月底,我几乎毫无阻碍地陆续完成专辑中最重要的12首乐曲的创作——我自己都很吃惊,它正试图自己成长为一组套曲。这其中有上一年留下的乐思,亦有过程中途经的百味杂陈。

比如,我一月去过武汉,然后又去了其他地方,所以在春节回家的时候心情是很复杂的,我的脑子里不断回旋一首歌,对我来说家是最安全的地方,回家了就不会再有那些困扰,《归》就是这样来的。然后慢慢开始不能出门,居家隔离,天天刷新闻。二月,我因为听闻一个武汉的朋友去世了,那天晚上我一口气写完《闷》。我还写了《晚风》,我有个微信群里的一位粉丝是武汉人,那段时间他情绪特别不好,我就想,能不能通过直播,让他觉得他跟所有人都还是有关联的,所有人都在关心他……

当中有一首《春天里第一棵桃花树》写于2020年4月2日,彼时正值盛春,国内的防疫工作已相对完备,各行各业随气候一同回温,我也首次踏出了两月未出的家门。倏忽,和风中翻飞的桃花瓣轻点脸庞,转身回望,路边的桃树粉妆玉砌,满目嫣红。一旁,戴着口罩的黄裙小女孩跑得正欢。这一幕春光照亮了我的眼睛,回到家中,我就怀着满腔的明媚,用音符勾画了这幅美好的景象。

4月23日,在全国上下一心的努力下,疫情形势已经有极大的好转。那天,在辰山植物园的温室里由好朋友莫家伟担任录音,我录下了其中第1到第12首。虽然是在半户外的情况下,有一定的干扰,但这是一个有意义的录音。因为它是自1月以来我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公开演奏,第一次在温室中大自然植物的环抱下充分呼吸空气,因此我把这个录音收录进了这张专辑。

5月的时候,整个疫情已经被牢牢控制住了。不过我的牙出了点问题,不得不去医院吊针和拔牙,这就形成了最后三首的灵感。拔完牙一周以后,一切恢复正常。5月30日在辰山草地广播音乐会上,我与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以及我的老师许忠一起,举办了疫情之后第一次公开演出。7月27日在上海交响乐团主办的MISA夏季音乐节上,我和霍尊第一次公开演出了唱片中大部分的曲目。我人生的作品第一号:《疫情音乐日记》,就此全部完成了。

就个人而言,如同罗曼·罗兰说的那样,人生的转变都是在某些很短的时间内突然形成的,并没有我们以为的什么提前准备和酝酿。我想这就是这次疫情带给我的最大体验:我开始作曲,开始尝试用自己的音乐语言来表达自我,而不仅仅是演奏其他伟大作曲家的作品。因为经过这几个月种种事情的冲击,我深深感觉到,人类在音乐的世界里,还有更广阔的维度等待我们去发现和感悟。

新世纪的音乐是怎么样的?有一点我是确定的,过去我们常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但今天我提出:自我即是世界。从我这个八零后的人生经历来看,西方的、东方的,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甚至是科技的影响都在我们这代人的心灵中反复大量地接触和融合,这种多元融合(而不仅仅是多元)的世纪特征,已经在我们这代人的思想里打下了深深烙印,成长为有机的、因人而异的参天大树。你已经不能用西方或东方这样的地域或文化背景类的词语去定义我们,我们是不被定义的;我们是自我,我们也是世界。

02-13 1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