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忆起那封家书,我总是思绪万千,感激父亲对我谆谆教导的一片苦心。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是当年我离开北京独闯河南农业第一线,每逢佳节时,从北京来信中同学们引用最多的一首著名的唐诗,很适合当时同学们的思念心意。
1962年九月中旬,我作为18岁的高中生被父母送到了遥远的中州大地西华县,开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父亲、母亲、祖母,还有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们纷纷洒泪,与我这个大儿子、大孙子和大哥壮别京城了。我这一去就是19年,等真正意义上的返回北京,已是1981年,已入不惑之年。我在河南各地转战南北,上大学、参加工作,仅足踏黄泛区农场劳动当知青,就是整整10个春秋。
在农村,人们更加重视农历大年。1962年的春节对我而言,记忆更是深刻,因为这是我离开父母一个人度过的首个春节。那时,农场的人们早早地都在准备杀猪宰羊,蒸馒头、炸油馍了。家在郑州、洛阳、开封、许昌等城市的知青买好农场和我园艺场自制的廉价酒和蜂蜜(几毛钱一瓶、没有任何包装的果酒米酒,蜂蜜好像也是自己找瓶去灌最便宜的),还有自己园子里出产的苹果(两毛一斤的就是上等果),归心似箭、欢天喜地地提上孝敬父母的大包小包,坐上拖拉机、卡车、长途公共汽车,不少是先到漯河火车站,再买上硬席在长龙似的火车拖烟中,伴随着钢铁车轮铿锵有力的铁轮声音,奔赴一年不见的家园探亲去了。
艰苦的生活环境和超体力的劳动使我也更加想念北京的一切。我忙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坐在垫有报纸的砖头小凳上,挥动着自来水笔,在苹果箱上写信给父母大人要求回京探亲。八分钱的邮票发出信后,焦急地盼望鸿雁传书佳音,心里忐忑不安。几日后,我正在田里冒着严寒撒羊粪,邮递员老黄的永久牌自行车的车铃响了,我慌忙跑向这绿色的邮递车,脏兮兮的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信函。是父亲的毛笔字体!连忙拆开,父亲有功底的毛笔字是这样写的——“伯翱:收到你的来信,看到你在农场努力劳动锻炼,又有进步,很好!我同你妈妈商量后觉得,虽然我们都很想念你,都想看到你,但为了你更好地进步,更好地锻炼,今年你还是不回北京的好,因为你劳动锻炼不过半年,思想不稳定,又回北京不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过春节,同为了祖国建设在工厂、矿上、交通等岗位上坚持工作的工人同志们,同为了保卫我们伟大祖国坚守在边疆荒岛上的伟大战士一样过春节,这绝不是什么遗憾,而是你的一种自豪!你不是这样认为吗?……”
我是共青团员,作为长兄也是十分听父母教导的。我在透风进雪的草屋中,孤灯长影下,望着集体宿舍中我们和木匠一起制作的简陋小木床,上面是越来越多卷起的铺盖,光光的苇席上闪着寒光。吹灭煤油灯后,淌下了两道不知什么滋味的泪水。
我就这样度过了在河南的第一个春节。我们留场为数不多的知青,还有一些全家住在农场的队长及老职工,大年初一在总支书记的带领下去访问军烈属,帮他们扫院子、挑水和喂猪羊。我还参加了农场总部工会举行的全场农工乒乓球比赛,作为曾经的二级运动员,凭借雄厚实力,毫不客气地拿下了单打和团体冠军,获得了工会自制的纸质奖状。
春节就这样很快地过去了,等来的是一个又一个喜气洋洋地从各地返回的知青伙伴们,都请我吃从城里带回来的花花绿绿包装的糖果(也有少数珍贵的上海出品的大白兔),还有香烟,他(她)都惊讶地问我:“你这个北京人,真的没回家过年吗?”
如今我已步入耄耋之年,身子骨尚称硬朗,还是要感谢那段下放锻炼的时光,而每当忆起这封家书,我总是思绪万千,感激父亲对我谆谆教导的一片苦心,让我在风雨中锻炼成为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