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年年初,林栋甫的画室搬到虹桥路上已经三年多了,在这个原是仓库的房间里,刻意挑高了的层高显然要比通常的办公室高出一倍,正好能容他把那些巨幅的乐手画像悬在眼前,每日与他们无言相对;把那些画在旧门板上的作品倚在墙边,时时可以抽出,走进了端详一番,走远些再瞅瞅效果。在这里,他裹着沾满了颜料的围裙,终日被爵士乐围绕,不停地作画,一天七八个小时不停歇,一直画到被饥饿的感觉唤醒。“像一个画家那样画,而不是一个演员在画画。”
图说:林栋甫在画室里 受访者供图
对于知识的渴望
画画,是林栋甫少年就一直想做的事。天赋之外,他相信有些东西可以自学,一本国外出版的《素描基础》,就是他少年时候自学绘画的教材,捧读不已。他又从中医学院借来一个人骨模型,揣摩,研究,以掌握素描人物画时的比例。但是那时候,刚刚迈入工作队伍的林栋甫已成为房屋修理队里的一员,无处拜师学艺,也没有机遇进入专业的美术学习机构,“为什么我要做一个画家就那么困难?”好在林栋甫爱读书,常常做读书笔记,因为思索书里读到过的那些闪光的智慧而整夜睡不着,他才没有被环境所吞没。
18岁那年,母亲给了他18块钱,让他自己去买一双皮鞋,可是没想到,这18块钱,被林栋甫全部用来买了书。那叠厚厚的书能抱回来,对少年也是个考验,林栋甫个高,手伸得直直的捧着书,最上边用下巴颏抵着,幸好售书的人给他捆上了,否则到半路,非散架不可。“一双皮鞋对我来说不重要,我读书时的内心那么敞亮,一点没有虚荣。”对于知识的渴望,对于文化艺术的虔诚,是五零后那代人特有的浪漫,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们身上的光彩便慢慢显现了。
图说:林栋甫正在创作 受访者供图
引路人的出现
幸运的是,林栋甫渐渐地遇到了很多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引路人:上海电影译制片厂著名配音艺术家苏秀、配音大师邱岳峰、北京广播学院教授齐越、上海戏剧学院的老院长苏堃、意大利国宝级画家马塔奥·马萨戈朗代(Matteo Massagrande)……这些导师都严以律己,林栋甫也不敢懈怠自己的人生。
“老师们家里的孩子都有好几个,邱岳峰先生有四个孩子,他们都以缝纫机为写字桌,把机头收进去就好。等孩子们睡着了,自己再半夜起来准备剧本。当年,物质是匮乏的,但他们对自己所爱的艺术从不患得患失。我从老一辈艺术家身上所感受到的,就是对于艺术的虔诚,对艺术的虔诚也是对于生命的忠诚,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林栋甫敬佩的绘画老师马塔奥曾对他说,一个真正的画家应该忠实于自己的内心,绝不该去迎合和献媚。林栋甫有一幅画的色调让这位老师嗅出了一丝商业气息,他就严肃地告诉林栋甫:“如果你这样画,就不应该再自称是我的学生了。”
图说:林栋甫正在创作 受访者供图
所画之人都是熟悉的人
其实林栋甫重新开始画画,是在七年前,偶然的机会独自在家,女儿外出时遗落在桌子上的画笔被他再度拾起,熟悉的感觉提醒了林栋甫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绘画时光,想要画画的念头重新翻腾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在匈牙利的一个画家村,林栋甫神奇地遇见了马塔奥·马萨戈朗代,马塔奥认为他有绘画天赋,并且鼓励他。来自绘画大师的评价令林栋甫激动不已,从此他成为了马塔奥的学生,老老实实地学习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欧洲古典人物肖像画法,全身心地用画笔和色彩表达爵士乐大师们形与神。
林栋甫四处收集蓝调与爵士传奇人物的黑白老照片,照片的光线与绘画不可能一致,他努力把照片的光影翻译成绘画的光影,从黑白色调中还原歌者皮肤的颜色。一张张充满故事的面孔,没有戏剧性的拿着话筒演唱的场面,而是一幅又一幅近距离的肖像,迈尔斯·戴维斯这些早已故去的乐手脸上的沟壑毕现。“我画的人就是实实在在的每一个都存在过的人,每一个人都留下了自己的音乐。我通过他们表达自己,但并不是通过他们表现自己。”
图说:林栋甫与他的作品 受访者供图
如果说这是林栋甫的风格,那也是他的“局限”,因为他“只会画这个”,且画得如此写实。“老师说过,沉住气,规规矩矩地画。”林栋甫遵照师嘱,规规矩矩地,甚至有些战战兢兢地画着自己熟悉的乐手们,一点儿也没想到通过他们玩票。
林栋甫把所有的时光给了绘画,绘画变成了他最重要的朋友,正像鲁迅当年说的“我只是把你们喝咖啡看电影的时间用在了写作上。”林栋甫坦诚自己“没有圈子,不入流,不入界”。哲学上,塞内加和蒙田让他找到了自己;音乐,又让他从未与自己失散。有时候,有画界的朋友前来寒暄:“林先生以后我们一起画。”他也搞不清对方姓啥名甚,他并不以此为意,即使得到了知名画家的赞许:“一直以为你画着玩玩,想不到你画得还真不错。”
被满屋的乐手肖像围绕,耳畔充盈着乐声,林栋甫叹息一声:“少年的林栋甫想画画,现在可以了,所以,我把自己还给了少年的林栋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