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的大地真是辽阔。车行南疆大地,不免有了浩荡的印象。在这样的浩荡里,又总是有一些劈头相遇的细节,即便时间过去很久,也反而在记忆里越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譬如核桃。
在新疆,时时能遇到核桃。吃的点心里有核桃,作为主食的馕里有核桃,街边小摊上卖着核桃,公路两边也有成片核桃林。
我带了一本书在旅途上阅读,斯坦因的西域游历记,《从克什米尔到喀什噶尔》。路经之地,时常能在百年前的文字里找到对应的碎片。同行的年轻诗人麦麦提敏·阿卜力孜,对于和田一带十分熟悉,他的家乡在和田。行进中的道路上,左手边是昆仑山,隐约可见轮廓;右手边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穿越茫茫戈壁的路上,麦麦提敏一路向我介绍大地上的事物。十四日的上午,车轮奔驰中,麦麦提敏说,小时候听老人讲,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翻山越岭,就可以到达有水的地方。
“荒秃的达希特和沙丘之间定为,一直受到达希特和沙丘的覆盖和包围的威胁,这一形势与新疆的绝大多数绿洲一样。”书中这一行文字下方,被笔画了一道横线。麦麦提敏告诉我,“达希特”就是戈壁的意思。这一段道路,当年的玄奘也走过。
穿越沉闷的达希特,我们抵达了皮山县,这是一个巨大的绿洲。在那之后,麦麦提敏消失了一个中午。
他回家去了。
他的家在皮山县的某个村庄里。
他家所在的绿洲,很多年前还是一块孤立的地方,不与其他绿洲相连。绿洲的三面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另一面是戈壁,更远的地方,就是荒凉的大山。
我们继续在皮山的行程,这是一次短暂的寻访,我们去了几个地方,看了一个养羊的企业。这一种养羊的方式让当地很多人参与进来,并且在经济上获得了回报。羊儿们奔前跑后,养殖区有无数的大羊和小羊。
下午两三点,当大家上车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麦麦提敏也已经重新出现。他背了一个大编织袋。在车上,他变魔术一样从编织袋里往外掏东西,那是一袋一袋的大核桃,他把这些袋子分别递到大家的手中。
麦麦提敏说,这是他老家的特产,送给大家。
这个两年多没有回过家,没有见过父母的年轻人,回去与父母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午餐时光。我问他,父母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他有点腼腆地笑了,说,做了最好吃的馕。他又说,很多亲戚都聚到一起,大家见了一面。
新疆的大地真辽阔啊。这个村庄到和田地区有近两百公里。这个村庄到乌鲁木齐则是一千六百公里。麦麦提敏在乌鲁木齐上班,平常工作太忙了,那个叫皮山的家乡又实在太远,回家一趟,真不容易。这种空间上的距离,只有在新疆才能真切感受。
在2008年,麦麦提敏作为五千多名新疆内地高中班的一员,到北京通州区潞河中学上学。四年后,他考上了江苏大学——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所知道的麦麦提敏·阿卜力孜,已经是一名写了许多作品的诗人了。
那天,我所认识的麦麦提敏·阿卜力孜,拎了一大袋核桃上车。
很久以后,我在杭州的一间书房里,从盘子里拿起两颗核桃剥开来吃,就想起了麦麦提敏。
我从网上找来麦麦提敏的诗作,一句句慢慢地读,就像剥开一颗一颗核桃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