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关于驻守喀喇昆仑山边防军人卫国戍边的事,让国人注目,其中四人牺牲及另外几人受伤,亦让人义愤填膺。尤其是他们用身体迎向印军、视死而归的举动,让我们再次看到边防军人的担当和使命。

我也曾驻守喀喇昆仑山-LML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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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6月,边防战士陈祥榕卫国戍边时牺牲,年仅19岁。他曾写下战斗口号:清澈的爱,只为中国

看到这些,我这个30年前入伍驻守喀喇昆仑山的西藏阿里军分区的老兵,突然觉得高原、边防、军人,经由此事件被拉近,在人们视野里变得清晰。不得不承认,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已经淡忘了高原,也淡忘了那些在海拔四五千米之地忍受缺氧和高山反应,度日如年的军旅岁月。我们淡忘,是因为离开高原后的日子氧气充足,行走自如。如今我们为失眠苦恼,也常常为营养过剩发愁。但是当年每晚都头疼欲裂,胸闷气短,只能睁眼挨到窗户发白的经历,确实是一段难忘的记忆,只不过生活环境变了,人心自然也就变了。

1991年12月至1993年5月,我是阿里军分区汽车营的一名战士,军衔列兵、中士等;先后担任过连队文书、汽车兵。我们汽车营的驻地在新疆叶城的零公里(新藏线起始点),每年五月份上山,颠簸四天到达阿里首府狮泉河。当时有一句老话:在阿里汽车营,不仅要当汽车兵,还要当通讯兵,更要当炊事兵。每次车队上山都要带一部步话机,遇到困难爬上军用电话线杆,打电话求救。而行进途中的一日三餐,则要自己动手做。那时候只有土豆、萝卜、白菜三大样,唯一的调味品是军用罐头,但那样的饭(基本上都是面条)却越吃越香,多年后才明白是因为当时条件有限,是且吃且珍惜的心理反应。

晚上打开携带的被褥露天而宿,虽然铺在褥子下的塑料布可防潮,但不防寒,如果遇上大风,牙齿发颤与大风呼啸的节奏如出一辙。而下大雪则更难挨,第二天早上被子变得像雪推,有的战士冻得无力从被窝中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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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营的老兵已当兵七八年仍然是战士,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等待转志愿兵(即后来的专业士官)。他们年龄偏大,未成家,但在昆仑山跑车,转志愿兵是唯一改变身份的机会。直至现在,他们压抑、焦灼和沉重的神情,我仍然记忆深刻。有一位山西籍老兵,在汽车营当兵八年无望转志愿兵,只能复员回去。在离开部队的前一夜,他悄悄开车出去,一直开到库地达坂下面,坐在引擎盖上望了一晚上昆仑山。天亮后他开车回到汽车营,对营长说,我难受……营长说理解,不追责,边说边转过身擦眼泪。

我们的营长身高一米八多,加之虎背熊腰,声如洪钟,站在队伍前面训话时,胆小的战士会发抖。他弟弟也当了兵,在汽车营,不料弟弟在一次上山运输中遇到暴风雪,好几个脚趾头被冻坏截掉。他带着弟弟返回河南老家,一米八几的人进门后弯着腰,低着头,好像一下子矮了很多。父亲让他直起腰说话,他吞吞吐吐把弟弟的情况告知父亲,从头至尾都没有直起腰。

有一次,一辆车独自上山运输物资,抛锚后等待救援。因为缺水,正副驾驶员熬到最后,在绝望甚至崩溃之际,突然想到当时唯一含水分的就是尿,于是便用杯子接上自己的尿,闭着眼睛喝了下去。人体在昆仑山上缺水,承受能力很快就会到极限,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他们只能喝尿。

我有两位同年兵战友,新兵训练结束后被分配到一个海拔较高的兵站,有一年我从狮泉河下山,夜宿那个兵站时碰到他们二人,一个一头白发,另一个已全部脱发,以至于让我不敢相认。他们准备了饭菜招待我,那个晚上我们虽然频频举杯,但我却不敢去看两位战友的白发和光头。

阿里军分区的汽车兵,从叶城的“零公里”出发,一路经达坂、悬崖、冰河、峡谷、风雪、灾难、乱滩和泥沙。海拔最高的地方近六千米,要时时忍受缺氧和高原反应折磨,到达狮泉河后个个都是土人,满眼血丝,满脸脱皮,嘴唇破裂。有几句经常被人提及的老话,是对他们最准确的例证:“死人沟里睡过觉,班公湖里洗过澡。”“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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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本文作者(前排右二)与战友合影

阿里军分区出了几个作家,毕淑敏、刘烈娃、殷俭等,还有一位女军医,名字叫汪瑞。我在叶城“零公里”时,看到和听到过很多关于军人的故事,忝为写作者,我应该写一部长篇小说,书名就叫《零公里》。

02-23 1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