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回走过天安门,望见高高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想起千千万万为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牺牲生命者中间,有一个是你。

薛舒:千万英雄,有一个是你-LMLPHP

黄竞武

1949年,黎明即将到来,破晓时分。4月,解放军兵临长江北岸,准备渡江南下。大势已去的国民党正准备后路,计划将储存在上海的黄金等财物抢运台湾。4月20日,解放军渡过长江,迫近上海。

暮春,上海街头,黄竞武照例一身西服,提着公文包去上班。他下车,抬手,轻轻梳理了一下本就整齐的头发,压了压心头暗涌的激动,沉住气息,向着他中央银行内的404办公室走去。这几天,解放军开始在他的家乡川沙、高桥等外围打响了“上海战役”,黄竞武与所有上海人一样,早已按讷不住,他们在等待,枪炮声已近在咫尺,上海快要解放了。

黄竞武是著名教育家、政治活动家黄炎培先生的次子,这一年,他正46岁,任中央银行稽核专员。这位毕业于哈佛大学的经济学硕士,正为上海的解放马不停蹄、竭尽全力地奔走。身为上海民建的常务干事,他利用自己中央银行的工作之便,根据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指示,收集“四行两局”的金融情报,为我党接管上海做准备。“战上海”的日子快要来临了,黄竞武不断向上海的金融界和工商界同仁们传递着消息:“我们要保存国家财产,不让国民党转移。”“如果解放的是一座空空的上海城,怎么养活600万人口”……

4月24日夜,黄炎培先生在北平通过新华广播电台向上海人民呼吁:配合人民解放军,迎接解放。

黄炎培的广播谈话,随着电波传遍了上海。那几日,黄竞武发现身后总有鬼鬼祟祟的身影跟随,他知道,父亲的呼吁让穷途末路的国民党恼羞成怒,自己被特务监视了,处境非常危险。

亲友和同事劝黄竞武离开上海,去川沙的老宅避难。彼时,川沙郊外,农家门口的桃树已花落,油菜籽正孕育饱荚,青麦还未变黄。生活本该如此,黄竞武更可以过得舒适安然,然而,20年前,他从哈佛大学学成归来,又何尝是为了一份安逸享乐的生活?黄竞武拒绝了亲友同事的善意安排,他并未犹豫,危险时刻,亦是紧要关头,他留在浦西,开始转移民建的机要资料。

5月12日,早上,黄竞武照例告别妻子,离开家去上班。妻子有些担心,却也并未多话,只说了一句:路上当心,再会。

这一日,踏进中央银行404办公室的黄竞武,再也没有回家。

5月17日,南车站路190号,保密局监狱,黄竞武与难友们躺在牢房里,连日严刑拷打,他身上已是千疮百孔。深夜,特务开始从牢房里提人,每20分钟提走一个,黄竞武默默地数着:一个、两个……六个、七个……

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黄竞武!

第八个,是了。黄竞武踉跄起身,拖着皮开肉绽的身躯,蹒跚走出牢房。他仿佛听见来自黄浦江吴淞口的枪声,解放军正在上海外围断敌后路,他的家乡,川沙,已在两天前解放,攻歼上海市区的战斗很快就要打响……太阳正在升起,他看见了,他宽阔端正却血肉模糊的脸上,仿佛绽开一丝笑意。

1949年5月27日,上海国民党守城部队投降,上海彻底解放。28日清晨,上海市民打开家门,看见满身蒙尘躺在街边的解放军战士。人们涌上街头,挥洒热泪与欢笑,为上海庆祝,为解放庆祝。

被关在提篮桥监狱等地的共产党人和民主人士相继获释,可是,没有黄竞武的消息,他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家人不知道,同志不知道。妻子每天都在外面寻找,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那些日子,她只要听说哪个地方挖出了死人,就要跑去看,她希望那些死人里没有她的亲人,可她又希望,他在里面,她能找到他。民建的同仁也在寻找,竭尽全力,终于,在保密局监狱的空地里,烈士的遗骸被发现。

十三名志士成排躺在土坑里,五花大绑,头套蓝布,口目洞穿,手足残断,指甲俱脱……他,是其中的第八个。

1949年6月3日,上海《大公报》发布新闻报道:匪党杀人惨绝人寰,爱国志士被活埋……

黄竞武牺牲后不久,已是中央人民政府副总理的黄炎培写了一篇纪念文章,那是一位父亲对儿子说的话:

竞武!你死了,倘若你预知死后八天,上海六百万市民便得解放,全中国四万万七千万人民将先后得到解放,竞武!你虽死得惨,也可以安心了。

黄炎培先生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张黄竞武的遗像,照片的空白处,是黄炎培的亲笔:

我们每一回走过北京天安门,

望见高高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想起千千万万为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牺牲生命者中间,有一个是你。

03-01 1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