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孚日广场吗?好像没有。是否因为写过的人太多,尤其是那里的雨果故居,所以我就无意间回避了?

但孚日广场上的名人又岂止雨果一个?在它四百年的历史上,从17世纪的黎塞留红衣主教、塞维尼夫人、波舒哀主教,到19世纪的雨果、戈蒂耶、都德,再到现代的日本时装设计师三宅一生……有多少名人曾在那里出没呀。

邵毅平:孚日广场-LMLPHP

“拱廊围着洒满阳光的广场,广场上有很多孩子在高声地玩耍。那里的房子全都是纯粹的路易十三时代风格,所有的房子排成一个规则的四方形。”孚日广场和母骡蹄街交会的角落里有家小酒馆(也许就是现在叫“雨果”的那家吧),在西默农的小说《无辜者》的末尾,珠宝匠与合伙人坐在它的露台上,这样看着孚日广场的景致。这也是我曾看到过的景致。那是非常美好的一天,是所有相爱的人都会在他们整个一生中回想起来的一天,他俩却不得不当面清算他们过去二十年无比尴尬的人生。

该小说的舞台背景就是孚日广场。珠宝匠向女主角求婚,求婚成功后的婚宴,邀请合伙人夫妇吃饭,都在孚日广场的一家饭店。“他带她到孚日广场的一家饭店,他经常经过饭店前面,但从来没有进去过,因为这家饭店看上去很贵。”——孚日广场的饭店和小酒馆,现在看上去也还是很贵吧。再后来,他们女儿的女友,也住在孚日广场。

西默农之所以对孚日广场如此熟悉,是因为他早年有段时间就住在那里。那是孚日广场21号,与雨果故居斜对角。在他之前,黎塞留红衣主教、都德也都曾住过。《无辜者》里提到的饭店和小酒馆,西默农应该是常客,也许他也经常在那里招待客人。他的小说卖得好,钱应该不是问题。

西默农以“麦格雷”系列侦探小说闻名——麦格雷警长很胖,与名字恰成对照(“麦格雷”在法语里是“瘦”的意思),但其他题材小说,他也写得多么好啊!比如这篇《无辜者》,又如那篇《火车》。战争突然爆发了,让一个小业主的生活逸出了常轨,在西去的难民列车上,他与妻子女儿失散了,却邂逅了一段哀婉动人的倾城(亡国)之恋。然而当生活重新回到轨道,面对参加抵抗运动的情人的生死求助,小业主却不得不予以拒绝。一个月后,他在市政厅的墙上看到一张布告,其中有他情人的名字,前天晚上被当作间谍枪毙了。“我有一个妻子,三个孩子,在沙托街上有个商铺。”小说以这番告白结束。有人这样写过出轨吗?

西默农的小说篇幅都不长,大都是所谓的中篇小说。“人们总是期许我写出一部伟大的小说,但大众却未曾了解到,只要将我那些所谓够不上‘伟大’的作品加以镶嵌细工,即成了旷世巨作!”西默农这话,多像《无辜者》里珠宝匠说的呀!任何珠宝到了他的手上,都能通过他巧妙的镶嵌细工,重新焕发出赏心悦目的光彩;可他唯一猜不透的,却是他妻子的心思,哪怕二十年的婚姻,于此也是无能为力。

该小说里珠宝匠的珠宝作坊,位于孚日广场附近的塞维尼街上,一个老旧私人府邸的顶楼。塞维尼街以塞维尼夫人得名,塞维尼夫人以书信写作知名。在《追忆似水年华》里,“我”外婆最喜欢的作品,就是塞维尼夫人的书信,每次给“我”妈妈写信,都少不了要引用几句。“我”外婆去世后,“我”妈妈给我写信,也继承了这一习惯,仿佛这信不是她写给“我”,而是“我”外婆写给她的。塞维尼夫人晚年也住在塞维尼街(当然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离她的出生地孚日广场(那时还叫王家广场)一箭之遥,她给女儿的许多书信都写于那里。现在它已改为卡纳瓦莱博物馆,我最感兴趣的,是里面陈设有普鲁斯特的家具,都是从奥斯曼大街102号搬来的。

现在,我算是写过孚日广场了吧?

03-02 1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