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找宋玉谈话,问他是否好色?听登徒子大夫反映:“玉为人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宋玉否认,并说,我不好色,只有登徒子才好色。说登徒子的老婆“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借以反击“传闻”,为自己开脱,其实并未亲见。即使登徒子娶了“丑女”,成了家,生有五子,可以看出登徒子并不是好色,是很自然的婚姻,是琴瑟和谐之家。
说到“丑女”,《后汉书》记载陕西咸阳人梁鸿,幼年丧父,又遭乱世,家境贫苦。他好读书,博览无不通,为人谦让,体恤他人,受到乡里尊重。慕其高节,很多女孩子愿意嫁给他,他都没有接受。同县有一姓孟的女子,“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父母问其故,女曰:‘欲得贤如梁伯鸾者。’”这话传到梁鸿耳里,一直单身未娶的梁鸿,接受了这个力举石臼的“丑女人”的爱情,婚后夫妻隐居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读《诗》《书》,弹琴以自娱,编歌颂前贤。
假如宋玉说的那个“丑女”,同样说一句“非登徒子不嫁”,宋玉夫复何言?
其实,外貌的美与丑,与人品是两码事。从美学观点看,丑和美不是绝对的,雨果《巴黎圣母院》里敲钟的卡西莫多,以前是个孤儿,身世凄凉,相貌丑陋,到圣母院当一个敲钟的奴隶。当他看到吉普赛女郎的舞姿时,连连念叨“美!美!……”圣母院的一个高级僧侣看了吉普赛女郎的美色,生了淫念,迫使卡西莫多去把吉普赛女郎劫掠过来。劫掠中卡西莫多遭到百姓的毒打。他奄奄一息,想喝一点水,给他水喝的正是吉普赛女郎,她不恨他,她心地善良,救了卡西莫多,这一口水,使卡西莫多认识了什么是善和恶,什么是美和丑,什么是人世间爱和恨。不久恶棍被卡西莫多设法除掉了。吉普赛女郎后来以“施行魔术”的罪名被处死,遗体扔在地下墓道里。卡西莫多在深夜里找到尸体所在并和她并头躺下,断了气。自然丑在这里转化为艺术美,心灵的觉醒,对真善美的追求有时更甚于一般人。
伏尼契笔下的意大利革命党人牛虻,是个瘸子,口吃者,本名亚瑟,在刑场上他从容不迫,倒下又站立起来,面对刽子手发笑,骂他们枪法“太差劲”!他变得不瘸,也不口吃,完全是一只快乐的牛虻。生理上的缺陷反而构成艺术美,甚至愈是自身残缺不堪,对美和爱的追求愈是强烈。
试想一个健全福泰的白面贵人,他会有那样的勇气和力量吗?“搽着雪花膏的公子是一定不会自己出面去战斗的。”(鲁迅语)这种人,是以利自累,失之而惧,无位而怍,远不如“头脑简单”的忠勇者。正如哲人所说,每个人都有两只耳朵,是否所有的耳朵都能感知音乐的美?每个人都有一双眼睛,是否所有的眼睛都能从生活中发现美?是否所有的心灵都能与美的东西沟通、移情?
六朝人爱美,但常常以词藻的美丽掩饰或回避内心痛苦,这与中国小农经济的“近田丑妻”真是异曲同工。自己的庄稼就在眼皮子底下,晚上能睡得安稳,自家的老婆丑陋,不会招蜂引蝶,其实都是自欺。美女就一定招蜂引蝶?丑妇就一定安分守己?
无论是生活,还是艺术,不能违反常理。如果在电视剧里,你看到新四军女兵走猫步,你觉得是美还是丑呢?(刘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