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长大的秩序-LMLPHP

前一个星期回老家,晚上带回南桥的是蚕豆,蚕豆又小又嫩,碧绿生青,像是没有离开菜豆树的样子。母亲说尝尝鲜。我还带回一碗豌豆,豌豆圆滚、老结、粗厚、绿黑;隔一天,带回十来只土豆,土豆是椭圆形,黄澄澄的皮,嫩生生的肉。隔三天带回的莴笋,莴笋是绿肉头,矮胖形,像个玉米棒子。还有鸡毛菜,鸡毛菜的叶子布满了洞洞眼,洞洞眼是虫子咬的,叶面难看,秆却根根清爽。昨晚去看母亲,母亲说蚕豆拿点回去。蚕豆比前几天大了一壳。母亲告诉我,蚕豆还可以吃十天,鸡毛菜吃半月,莴笋可以吃一个月。

我对母亲说知道了,其实知道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我去了菜园,看见茄子树半尺高了,番茄树八十厘米,黄瓜秧一米高了。莴笋离地刚刚一尺,杭椒苗只有五寸长,南瓜秧估计十寸左右。它们在鸡毛菜的南边,分园分畦也分沟地长在泥土之上,互不侵扰,相生相安。番茄、黄瓜、刀豆豇豆,都有三角棚架撑着,扁豆的棚是水泥柱子打桩的,长方形,不如三角的好看,但更结实。旁边的芹菜与我肩胛齐平,秆子如手指般粗细,茎上、顶上开满了花,花朵与荠菜花一样大小,是白色的。母亲说,这是留种的。整个的菜园,蔬菜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花花绿绿,地面像是一张彩色的地图。

蔬菜长在菜园里,也长在村子里。村子里,从蔬菜落种移栽成活到出苗长大好吃,都是这个月吃着,下个月等着;下个月吃着,这个月等着的,好像蔬菜是按照人的需要定时长大的。这些蔬菜也都是宅前宅后的人先一起商量,再自己种植的事儿。前宅的金芳询问母亲花菜什么时候撒种,后宅的婶母问母亲玉米种哪一种比较糯。只要是蔬菜,隔壁邻舍立马成了亲戚,总是能攀搭得起来的,攀搭的话题总是蔬菜长蔬菜短,地皮硬地皮软,浇水是早上还是傍晚。每一个的黄昏日子,家门口的长凳坐满了人,他们东说一句,西讲一句,节气一个个算好,时辰一个个排好,品种一个个理好。最后大家说,要互相提醒、监督,当然还要互相帮助,缺苗的,大家一起给一起补,不可小气,要大气,还要客气。

所有的安排都是讲究了秩序,这个秩序看上去是蔬菜长大的秩序,其实也是老天爷的秩序,四时更替的秩序,更是人的劳动秩序。弄错一个秩序,母亲和所有的人就要千方百计地校正秩序。就像种玉米一样,第一茬错时了,第二茬就要提前半个时辰,第三茬再恢复到不提早不提晚的时间,凭着交流的心得、结论做好补救工作。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体会,不与天犟头倔脑。他们相信天是因为看见了事实。看看秋天的落苏,个子就是小,条子就是细,肉头就是硬,吃口就是差。青菜就是霜打后软绵绵、甜津津。收回转来的山芋放在家里就是不能移动,移动一次,多烂半只,什么道理,什么原因,不需要知道。

在一个统一的时间段里翻地、播种、间苗、浇水、施肥,又在一个统一的时间段里看蔬菜长大,最后再一起交流口味好坏。成功一起开心,失败一起沮丧,也一起总结经验,一起创新做法。记得有一年,我们家的大白菜长得如热水瓶一样粗,高达半米以上,有十来斤重,像个有一身好力气的健朗的村姑,充满着土地和人的精气神。西家小姨看见了就问母亲,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换了种子?母亲说没有。小姨不相信,金芳说出了事实,说因为种青菜的泥土上,以前是高高的鸡鸭粪堆。大家惊觉了,大家也明白了,总结出一个规律,鸡鸭粪是有机肥,肥力特别强大。小姨回家后,就开始多养了几只鸡鸭,而且对鸡鸭的态度明显好于以往,有时也从自己的嘴里省一口白米饭给鸡鸭吃。这个时候,村里的每一个种菜的人,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是像个研究土壤、肥料的专家。

种菜的过程道不尽辛苦,最辛苦的自然是蔬菜本身。一棵蔬菜的长大,人有说不完的期待,享不完的幸福,菜有忙不完的日子与艰难。上天在恩赐蔬菜生命的同时也给予蔬菜生命的考验:风吹来雨下来,要顶着淋着;阳光高照,乌云笼罩,都是生活遭际都要承受。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还有无数的霜降,都是生命历程的道道门槛,没有它们,时间走不过,有了它们,日子不好过,跟人一样,磕磕碰碰,摔摔打打,酸甜苦辣都要尝一尝。那个时候想,从苗儿到菜儿,确实要看看天,看看地,看看人,还要看看你自己。蔬菜的经历像是人的经历,只是我们比蔬菜长大的时间更长,长大后的责任更大,长大后的意义也更深。

05-25 1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