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冷的日子,我在深圳避寒。深圳的气候温暖如春,阳光下,穿一件长袖T恤足矣。住在京基一百,深圳的地标性建筑。斜对面,便是著名的打卡地,小平南巡的巨幅画像。有次散步到那里,在游人中发现一个颇有辨识度的脑袋,下意识地叫了声,文官。那只脑袋转过来,果然是文官。
与文官相识在南京植物园。那年春天,江苏作协办了个为期两周的读书班,三十几个人,吃住都在南京植物园,环境幽雅,伙食也好。每天由文学名家上课,都是些如雷贯耳的名头。还有个南大的教授,讲国外的文学动态和流派。教授喜欢考问,诸如,这个潮流知道吗?或者,这部小说是谁写的?有时我们是真不知道,有时是看他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不顺眼,懒得理他。教授便很得意,正待揭晓答案,座中一位温婉清丽的女子作了回答。那女子平时娴静不语,总是在关键时刻来一句,弄得教授很败兴。那女子叫丹娃,以小说见长。
下午是自由讨论的时间,气氛热烈,争相谈新小说的构思,丝毫不怕被人剽窃。也有人雄赳赳地说,某个中篇将在某刊的第几期发表;还有的说,某篇小说被《小说选刊》选中了。那些都是文坛的新星,练家子,张口闭口都是创作,都是文学。这不是赶时髦,是渗透在血液里的信仰。也有不少是来打酱油的,蹭吃蹭课,我就在这拨人里,窝在角落毫无愧色地交流小道消息,或者议论中午的伙食如何如何。两拨人的境界相差悬殊。
吃了晚饭,一行人便穿过植物园,散步去相邻的明孝陵。沿途的神道有石人石马,分列两边,很壮观,其中一个石人,文官模样的,头颅造型和我们中间的某人颇为相像,越看越像,于是此后便叫某人“文官”。某人来一趟读书班,这也算是收获之一。
我和一位姓孙的仁兄睡一个房间,私下场合两人也谈文学,谈创作,更多的是谈些不上台面的话题,很投机。老孙总是劝我先睡,说他打呼,等我睡着了他再睡。我起先不知道他的厉害,等到尝到厉害,可谓心脾俱裂。那不是打呼,光听声音,以为我们房间整夜都在杀猪。于是便去和一伙淮阴来的朋友打八十分,消磨时间,不到困倦至极不敢回房间。牌艺不精,老是出错牌,老是被我的搭档骂,从不回嘴。旁观的王明皓赞道,你的涵养功夫太好了。我听出他的意思其实是说,你的牌打得确实太臭了。王明皓并非等闲之人,他写的小说《快刀》,令人望而生畏,你都想象不到小说可以写得这么极致这么精彩。那次读书班,还结识了好些个文友,就中一个叫王大进的,大眼睛,顾盼生动,有明星气象,要是从影,便是唐国强一类的人物。他后来在文坛闯出了一片天地,佳作迭出。读书班结束后,我和王大进依然保持通信联系,在信里探讨文学的两大主题之一:爱情。其时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小护士。
在深圳街头巧遇“文官”,也算是他乡遇故人,我和文官居然拥抱了一下。这些年日晒雨淋,文官的面容已日趋风化,而文官看我的眼神也颇具悲悯色彩。其实和文官并不太熟,南京植物园一别再无联系,只是共同拥有一段远去的记忆而已。
回想起来,那时,我们真的很年轻,怀揣的梦想也很真诚。那个年代,普遍被认为是文学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