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感受春天?从一位古稀老人那里,我寻到了答案。
上学的时候,春天在课堂,在郊外。那时我们对春天的感受慢慢变得自觉有意识了。我们到野外观察和描绘春天。春天从眼前匆匆而过,却给我们留下了不尽的思索。
而今,在城里,春天的感觉没有乡下那么深那么浓,唯有从道旁、阳台、公园见到树的新芽和花草的新绿。那是春天的缩影,那是城里特有的春天。可是,人们感受春天的意念却变得格外强烈和迫切。于是,城里人进公园或郊外踏青成了时尚。难道他们仅仅是为了观赏一下春天的明媚风光吗?直到有一天,我从一位古稀老人那里寻到了答案。
那年春天,我在郊外踏青时又遇到那位拄着双拐的老人,记不清在这儿见过他多少次了。他拄着双拐,走起路来东摇西晃地,随时有摔倒的可能。突然冒出些怜悯来,走上前轻声说:“您老慢慢走,这把年纪了,呆在家里多好。”“可不是嘛,我年年春天都来这儿,早习惯了。不来心里反而觉得不踏实呢!”“为啥呢?”我好奇地问。
老人一边说,一边拐到一簇迎春花前,双拐撑住身子,身子前倾,站住了,静静凝视着花儿。好大的一丛迎春花,蓬蓬勃勃的,黄花蔓枝,状似一个个小喇叭。有风儿轻轻吻过,花儿拍着手儿,开开心心地笑了。老人树根似的脸颊,渐渐抚平为一个无风的湖面,平静地述说了一件往事:1951年春天,老人在朝鲜战场双腿负伤感染,医院要求截肢,否则保不住命,没有第三种选择。老人死活不愿意,没有腿以后咋生活呢,还不如死了痛快。
病房里,轮流着好几位护士,都是年轻轻、活泼泼的脸蛋儿。惟独那位披着瀑布样长发的小护士,她似乎比药还神奇,一见她腿就不那么痛了。每次她进来,他的目光便成了扫描仪,开始从她的头到脚一寸一寸搜索起来。
小护士也渐渐感觉到了,脸上腾起微微的红云,比他故乡的晚霞好看多了。有一天,那个小护士不知从哪儿折了枝迎春花带进病房。顿时,一股淡淡的花香,夹着女孩子特有的体香,涌进了他的鼻孔。他陶醉地吸着鼻子,想把整个房子吸进去。她的脸上也是一朵朵花,黄灿灿的,轻声问道:“香不香?”“香。”第二天,她又拿了那枝花问他,他还说香。第三天,她又问,他摇了摇头。她似乎不经意地说:“迎春花在完全凋零以前,总要把芳香留在人间。你,一个大男人,失去腿后难道会不如一枝枯萎的花儿吗?”他闭上眼,沉默了很久很久,硬是把泪水“咽”了回去,那一刻他对自己说:“我要活下去——”以后,她每天都折一枝迎春花,从花香里他感受到了春天。
手术进行得顺利,康复得很快。回国后,老人拒领了国家发的抚恤金,开始自谋出路,干过许多活。可是在朝鲜的那个春天总也忘不了,他便每年到郊外看春天。
“你和那个女护士还有来往吗?”“没有的,那是战地医院,我还没出院,她就换岗了。不晓得她还活着没,因为后来听说美军轰炸了我军一所战地医院,把啥都炸没了。但愿她没在那里啊……”老人的眼睛似口深井,井里涌出浑浊浊的水水,纵横着淌过脸颊,藏进了脖子。他没有动手擦,任那泪水如朝鲜战场的枪炮声,轰隆隆滚过天际。
“我一看到迎春花呀,就想起了那个护士姑娘,她太像我妈妈了,个子、头发、脸蛋、走路的姿势,简直与我妈妈一模一样。我妈妈在我十岁时死了……”老人自语着,拄着拐杖,一步一拐地走了。
那年春天,也就因为那个老人和老人讲的那个故事,永远刻在了我心底。感受春天就是感受生命,感受生命中那股向往新生的信念与追求亘古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