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蟹”,从网上查阅,其至少还有另外两种写法,曰“呛蟹”“炝蟹”。其实,它们所要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但“抢蟹”似乎是最为通俗的写法。
“抢蟹”被腌制前,其真实的身份叫作“梭子蟹”;被腌制以后,才叫“抢蟹”。抢蟹是苏浙及上海著名本帮菜之一,是一传吃千年蟹肉的菜式。
最初吃到抢蟹,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了。因了外祖父、外祖母家位处浙东钱塘江南岸一个渔业小镇,于是,全家人也就有了这般口福。但说真话,我生平第一次吃抢蟹,并未留下什么好的印象,那滋味可是想不到的“咸”——夹起的是一块抢蟹肉,可放入嘴中嚼动,却分明觉得是一坨盐在舌尖上倒腾,以致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是谈抢蟹而色变。
尽管我不爱吃,但母亲甚是喜欢。平日里,只要外祖父、外祖母来我家,他们总是不忘带上几只抢蟹。我知道,抢蟹对于母亲就是一种长期积淀的饮食习惯,一旦养成了惯性,当然也就“积习”难改了。
初冬的一天,外祖父准备去上海看望当年上海美专的同学——著名戏剧人物画家关良,顺路来我家一转。一俟踏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从菜篮中取出两只抢蟹,那满脸的笑容似掩饰不住其内心的一份小激动,“你们看,这可是上好的红膏抢蟹。我老同学关良也喜欢吃,顺便也给你们买了两只。”随着外祖父手的指向,我发现两只抢蟹盖壳的左右两只尖角已被敲落,透过不规则的小洞,里面便是红澄、水灵、亮晶的蟹膏。“这是正宗的红膏抢蟹,是用冬季和初春捕获的新鲜梭子蟹,挑选肥壮膏满雌蟹加工而成。”在外祖父赞赏有加里,我似乎淡忘了抢蟹的滋味,竟然对这抢蟹红膏有了些许一尝为快的冲动。
中午就餐时,母亲洗手以后开始掰拆抢蟹,那庖丁解牛般的熟稔动作真是亮眼。诚然,我最为关心的并非蟹肉而是充盈盖顶内侧的红膏。这红膏显然被一层淡黑色的膜笼罩着,恍如烟霭里晚霞映照,但待母亲用牙签将其轻轻揭走,这红膏又宛若旭日东升,且终因红彤而鲜亮,因鲜亮而生动。母亲的这一举动,显然越发挑逗起我对于品尝红膏的兴味。佐料依然还是醋,并放入些许姜末。夹一块小小的红膏蘸一下佐料,让万千味蕾参与体验,虽然还是觉得有点咸,但远不是纯蟹肉的那种老咸,慢慢地,当咸味渐渐退去,我竟然品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咸鲜的味道、咸甘的滋味、咸美的大味。
或许,也正是对红膏有所偏爱,我也开始爱屋及乌而对抢蟹的态度有了转变,甚至觉得抢蟹也该有着如红膏一样的鲜美,只是我还不懂得品尝,还没有养成接纳它的习惯。“抢蟹是用来下饭的,味咸不可单独食用,须与米饭一起咀嚼,方能品出米饭中有咸香、抢蟹中有糯香的滋味。”做教师的母亲一番耐人寻味的点拨,终令我恍如醍醐灌顶。而后,我如此炮制,屡试不爽。
其实,制作抢蟹的工艺并不复杂,每当我从舟山托人购回活的梭子蟹时,意味着抢蟹的制作就进入了简单而明了的工艺程序:先用刷子将梭子蟹全身洗刷干净,然后按上述比例用生水调制盐水,将盐彻底溶化。瓷坛或者木桶,当是腌制抢蟹的首选载体,把活蟹壳朝下分层叠装进瓷坛或木桶,最后倒进调制好的饱和盐水,浸没梭子蟹,工序流程至此也就完成了。调节抢蟹的咸淡口味,除了水与盐的兑换比例,时间的控制也是关键的因素。如果口味淡的,夏季腌制4至6小时即可,冬季可适当延长;如果口味咸的,可腌制24小时。
时间恍如温馨之手,在它的上下其手里,盐水也变得格外温顺,它是体贴入微的、润物细无声的,与其说它是在参与改造、予以整合,倒不如说,它在创造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咸鲜经典。到了时间节点,意味着抢蟹的加工也就结束了。若不是即食,不妨选用保鲜袋包装将其放入速冻箱,如此则能存放较长一段时间。
时至今日,只要是抢蟹上市的季节,无论上饭店消费还是在自己家里吃饭,餐桌上抢蟹总是与我形影不离。于是,牙齿和味蕾便开始了上下左右的奔突、搅动与粉碎,继而咸味、鲜味、香味便纷至沓来——或蛰伏,或渗透,或扩张,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若有若无、虚虚实实……再就着一口酒,那是怎样的一种快活与熨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