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翻译的《猫与文学》是英国作家赫胥黎(Aldous Huxley,1894—1963)的一篇随笔,刊于1936年8月1日上海《宇宙风》第22期,为其专栏“小大由之”之十六,是该专栏的殿后,也是唯一的一篇译文。林语堂1936年8月11日举家赴美定居,在出国前的忙乱中,他还挤时间译出这篇“闲文”,自然有其原因。

陈子善:林语堂译《猫与文学》-LMLPHP

《猫与文学》译文前有林语堂的《小引》,开头就说:“上期读丰子恺先生的《物语》,读到葡萄、南瓜、鸽、猫,体会入神,想这种小品文何尝不是文学家修养要素之一?”丰子恺的《物语》刊于1936年7月1日《宇宙风》第20期,后收入1937年1月开明书店初版《缘缘堂再笔》。此文别致,文中“缘缘堂主人”冥想种植葡萄南瓜和养鸽养猫的种种好处,对家养的黑猫尽力追捕老鼠大为赞扬,“它的捕鼠非为一己口腹之欲,全为我家除害。故终日终夜皇皇然,唯恐老鼠伤害了我家的一草一木。它仰起头,竖起尾巴,向我‘咪呜,咪呜’地叫了。这神气多么威武,这声音又多么柔媚!”没想到黑猫的回答却是“那老头儿以为我在这里为他驱鼠,谬赞我服务忠诚”,“我们都是受命于天而长育于地的平等的生物,应该各正性命,不相侵犯。……但我们自认吃鱼吃老鼠不讳,态度是坦白的。”丰子恺爱猫养猫很有名,后来还写过《白象》《阿咪》等妙文,《物语》大概是他最早的写猫之文,却一直鲜有人关注。

正是丰子恺这篇《物语》,引发了林语堂翻译赫胥黎,他在《小引》中说得很清楚:“看了丰先生的文章,使我动起兴趣,翻译这篇幽默精深之论。”当然,林语堂也借题发挥,借丰子恺文提出“把文学整个黜为政治之附庸,我是无条件反对的,这也是基于文学的见解,无可如何的一桩事。”同时他更提醒道:“我愿大家不要看不起小猫,只要你的心虚,你的眼细,可以从这小动物得到极大的教训。赫胥黎(《天演论》作者之孙)此篇原名Sermons in Cats,意思是猫身上所含蓄的演讲,劝你要做文人,先买一对猫,话似离奇,然而人生本来是如此离奇变幻的。”

赫胥黎一定是位爱猫人,他观察猫的生活如此细致入微,文笔又那么幽默风趣,再加林语堂的译笔也十分生动了得,真可谓珠联璧合。不妨节录《猫与文学》之一小段加以体会:

我看那只母猫在空闺踯躅无聊,才深觉这层的悲惨的真理。“我的命真苦啊!我的命真苦啊!”她一直啼诉。而她最善表情的尾巴在空中摇摇曳曳,表示无聊,绝望。但是每回尾巴一动,嘣噔!蓦地由椅下,由书架后,由随便她在的地方,闪出她的孤儿(只有这一只我们没有送人),像一只具体而微的小老虎,跳跃伸爪要抓他母亲的尾巴。有时他扑个空,有时给他抓着了,用牙咬住了尾巴的尖尾,作出种种的形相,跟这尾巴恶作剧。他的母亲得用死力一摔,才能把尾巴从他口中摔出来。然后他又回去安乐椅,蹲下作势,后腿摇颤,预备再作一试。这条尾巴,这条可歌可泣善于诉苦的尾巴,是小猫最不能不玩而不可不玩的玩物。母亲待他的慈悲温存,就可比观世音菩萨。一句也不骂他,一下也不打他;儿子太骄恣了,她只躲开,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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