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4月，乌克兰东部地区局势骤然升级：乌克兰武装力量与该国东部民间武装交火不断，乌美之间互动频频；俄方对此发出严厉警告，并向俄乌边境集结重兵，美军则针锋相对地派遣多艘军舰进入黑海，并提升驻欧美军战备级别。
乌东地区局势为何突然恶化？又为何促使美俄从幕后走向台前？这场地区危机是否会成为诱发大国正面冲突的导火索？本期“论坛”特请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师资博士后王思羽解读。
1 乌克兰“拥抱”北约
问：美俄两国在乌克兰针锋相对的核心矛盾是什么？
答：2月以来，乌克兰政府军和东部民间武装在顿巴斯前线的武力摩擦与纠葛从未间断，几乎每天都有零星交火。3月，双方多次运用榴弹发射器和迫击炮等轻便武器打破停火协议。随着交火持续，双方使用武器的杀伤威力也逐步递增。
乌东地区局势骤变的原因错综复杂，但乌美双方之所以近期频繁互动，根本上是因为乌克兰作为美俄博弈前沿与欧洲安全门户，在拜登政府重构美俄欧三边关系棋局中的作用十分重要。乌克兰的资源禀赋、地理位置，及其在斯拉夫文明源起中的地位，决定了其对于俄罗斯的复兴与崛起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乌克兰是否会加入北约，乃是美俄围绕乌克兰进行的战略博弈中的核心矛盾。
俄罗斯政治精英从不讳言其反对乌克兰加入北约的决心与意志，美国也有充分的动机把乌克兰拉入自己的战略轨道。但乌克兰自身的战略走向，打破了原本就已脆弱的平衡。今年2月以来，基辅采取了包括制裁其国内亲俄寡头梅德韦楚克在内的一系列措施，向美方“示好”。3月11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再度承诺将在外交和安全层面为乌克兰做得更多，明确了华盛顿在克里米亚和顿巴斯问题上对乌方的支持度。
图说：美军两艘宙斯盾舰上月末已驶入黑海，俄黑海舰队出动全部潜艇进行应对。来源：twitter
短短一个月间，乌美双方已通过一连串政治、军事和外交行动遥相呼应，两国关系迅速回暖。美乌两国总统4月初完成拜登上台执政后首次电话联系，拜登承诺为乌克兰提供支持，并重塑两国关系。美国军事力量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乌克兰与黑海，除多艘海军舰艇分批驶入黑海外，美国还加大了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并增加在欧洲的军力部署。
更重要的是，尽管北约成员国尚未就乌克兰加入问题达成一致，但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已就今年即将召开的北约首脑峰会考虑向乌克兰重新开放“北约成员行动计划”释放多次信号，遑论乌总统泽连斯基多次声称加入北约是结束顿巴斯冲突的唯一方法。
斯托尔滕贝格此前不仅明确做出了乌克兰拥有北约身份的假设，还提出将考虑重新制定对俄关系新战略。尽管该成员行动计划不代表北约成员资格的任何时限、保证或标志，但这可能成为乌克兰自去年6月正式加入“北约增强机会计划”后，距离迈入北约体系的最重要一步，与之相随的将是两者关系的新质变。
2 俄方增兵一箭三雕
问：俄方向俄乌边境增兵有何考量？
答：俄罗斯对于北约与乌克兰的迅速接近高度警惕。俄外交部此前发出警告，乌克兰加入北约可能会导致“对乌克兰不可逆转的后果”和该国东南部局势的“大规模升级”。近日，俄军向俄乌边境地区调派集结了共28个营的上万人兵力。虽然国际社会对乌克兰东部危机局势会否进一步扩大充满担忧，但这更像是莫斯科打出的精心策划、拿捏有度的一副牌，可谓一箭三雕。
第一，警告北约。俄方增兵规模展示了其强大的威慑力，向北约明确展现出俄方在“乌克兰的北约身份”问题上坚守底线的战略意志。显然，俄方意在通过军事压力催生北约内部成员在吸纳乌克兰问题上的分歧，阻止乌克兰与北约关系继续升温。
第二，敲打乌克兰。自拜登当选美国总统后，乌克兰问题在美俄关系中的重要性陡然提升。基辅有意为深化与北约间关系造势，渴望在今年北约首脑峰会上取得“北约成员行动计划”资格。俄罗斯不可能对乌方借力用力、以小博大的行动无动于衷。莫斯科通过展示对乌东部民间武装和冲突烈度的控场与拿捏能力，为即将召开的“诺曼底四方会谈”创造谈判空间和话语权，可进一步弱化乌方在四方会谈中的地位。
第三，试探美国对乌克兰“承诺”的含金量。拜登侧重通过重申对盟友的政治承诺来修复同盟关系，以期重拾在联盟体系内的道德权威和信誉。除了布林肯在公开场合警告俄罗斯外，驻欧美军已将战斗准备程度提至最高级别。
图说：在乌东地区集结的乌军装甲部队。来源：france24
但从目前态势来看，美国采取的对抗性和进攻性动作非常有限，象征意味大于威慑实质。美国至今未做出对乌克兰更多具体且明确的安全承诺，也未增派部队前往北约成员国与乌克兰的边境，乌克兰盛邀北约部队入境的联合军演“哥萨克钉头锤”也被布鲁塞尔推迟至夏天。同时，拜登也与普京就事态进行直接对话，可见美国在乌克兰问题上的审慎和冷静。美俄间进行着一种相互探底、信号传递的“软互动”，并试图将这场冲突危机约束在一个受控的范围内。
3 冲突升级概率不大
问：当前局势会进一步恶化吗？
答：如何预估一场冲突或战争的烈度或量级，一般会去观察交战方的军事动员级别、准备投入的作战单位规模、使用力的强度这几个方面，进而判断双方的作战目标和预期在何种水平。就目前而言，双方无论在攻击手段还是作战规模上都远达不到战役级别，与2014年后那场为期3年的顿巴斯冲突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首先，乌克兰在2014年顿巴斯冲突爆发后进入了国家紧急状态，发动了仅次于“全面动员”的“部分动员”，不仅投入了全国所有能够调用的武装力量，甚至不得不借助法律框架临时拼凑出88个营的志愿部队后紧急投送至前线，动员规模和数量可谓惊人。但是乌克兰目前既没有进入这样的状态，也未出现任何备战的征兆。当局既没有宣布进入国家紧急状态，也没有大量征兆预备役人员回归部队。
其次，乌克兰目前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调遣和集结。乌克兰武装部队下辖北方、南方作战司令部，以及西部、东部行动指挥部，但这些作战司令部下辖各作战部队序列目前都划归乌克兰武装部队联合作战指挥部所管辖。这个机构是乌克兰为实现联合作战专门进行的最新军事改革的一部分，在顿巴斯冲突中对军队、准军事部队，以及特殊警察部门进行联合指挥与控制。这是针对顿巴斯冲突最有效、除总统和总参谋部之外最有权力的军事指挥机构，其指挥官可以调遣五大军种的所有力量，还有国民警卫队、边防局部队这些准军事力量。但目前，乌国内没有这种调遣和指派行动，也没有成群的装甲和机械化部队从南向北，或者从西向东进行大规模转场。
再次，双方投入的武力非常有限，重型武器较少，尤其是杀伤能力和摧毁能力较强的武器还没用上。最明显的例证就是空中力量。在现代战争中，航空器投入数量的多少，通常能够代表战争的烈度和量级水平。在2014年开始的顿巴斯冲突中，乌克兰航空武器装备水平虽比较落后，多数停留在苏联时代的飞机缺乏新式预警与诱饵系统，极易受到防空系统的追踪和拦截，战场生存率极低。即便如此，乌军依然发动了大规模空袭行动，以至于在最初2年的密集行动里蒙受了惨重损失，固定翼作战飞机的损失率高达65%，部分航空中队全军覆没，番号被迫撤销。但是目前，乌克兰没有投入大型航空器参与交战。此外，装甲部队也未成建制地加入作战行动，因此当前的交战烈度是可控的，至少是得到人为限制。
最后，乌克兰社会依旧总体平稳，国家生产建设和居民生活依旧处于和平状态，泽连斯基甚至在4月5日率团对卡塔尔进行国事访问。若战况真有扩大之势，作为武装部队统帅和联合作战指挥部的直接控制者，总统势必不会选择在这种情势下离境。同时，乌外长前往布鲁塞尔时公开表示乌克兰不想打仗，也无意进行任何进攻或升级行动，而是致力于解决冲突的外交和政治手段。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上周也表示，俄军集结并不是入侵乌克兰的开始，只是进行正常防御，希望避免该地区战火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