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的时候,我送了自己一筒铅笔。那是一筒彩色铅笔,有48支,每支都是不同的颜色。说实话,我是冲着那个装铅笔的圆筒才买的,那是硬板纸做成的,没有再作包装,本有的土黄色,原汁原味,看上去非常质朴。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质朴的东西了,外在的鲜艳非但会让我觉得扎眼,而且总是感到不牢靠。
我以为圆筒里的铅笔都是要买回去后自己削的,其实是削好了的,笔端尖尖,刀削处一圈波浪。这是用原木做的铅笔,没有漆皮,铺排开来,就像是一片白桦林。原木才有木头的感觉,那些木纹也才更有质感,无需作伪,无需饰假。想起小时候,却不是这样的,那时看到别人用的铅笔都是外面漆了皮的,不是绿色就是橙黄,我非常羡慕,觉得很高级,像是披了一件华丽的衣裳。确实,我用的原木铅笔太寒酸了,连皮都不漆,如同是件旧衣服,灰不溜秋的木皮上还有深色的树疤,很是丑陋。所以,有一天,我跟父母说,你们再也不要给我买这种“赤膊”铅笔了,会让人看不起的。我父母听后问,那不是一样用的吗?我说,当然不一样,我知道,白皮铅笔两分钱一支,绿皮的要八分钱一支,一分价钱一分货,这是明摆着的嘛。现在说起来,我真的是很愚蠢,因为我父母绝对没有说错,谁也不会因用“高级”的笔,就能做高深的算术题了,用“华丽”的笔,就能写出美妙的作文了。
我去西班牙的时候,正好碰上一个毕加索的特展,展出的全部是他的铅笔素描,比起在世界各地我看过的他的其他画展,这个特展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些只有黑色的铅笔素描与《格尔尼卡》《阿尔及尔的女人》《朵拉与小猫》有着同样的震撼力,而且还具有更多深层次的价值,那便是隐藏着不少名作的来龙去脉以及整个创作的发展过程。比他生活的年代早了很多的达·芬奇就没这么幸运了,波卓斯基在《铅笔:设计与环境的历史》这本书里说,这位大师无论是创作、发明,还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状况,及至观察到的自然现象,甚至连自己的手,都通过素描一一记录了下来,只是由于那时还没有铅笔,他只能使用从罗马时代便已存在的笔刷,或者用金属笔在油纸上刻出来,有些则是以金属雕刻针画出轮廓,再用蘸有墨水的画笔描边。这显然妨碍了这些凝聚着他发明创造伟大智慧的及时流传。所以,当今天我们有幸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铅笔时,如果知道铅笔的来历并不容易,也就不会不加珍惜地经常只用了不到一半就扔弃了。
我买来的这筒铅笔尽管没有上色,原木无漆,看上去朴素无华,但里面的铅笔芯子却是五颜六色的,用这种水溶性彩色铅笔在白纸上画画,色彩感很强。我在今年疫情时期,居家执守,足不出户,无聊时,便用这种铅笔,照着一本《名画中的鸟》画过几只鸟。我特别喜欢书中那幅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的《女友们》,画中的女子被充满东方异国情调的、周身都是羽翼的生物紧紧围绕,有一只画眉在欢快地鸣叫。这幅画连同克里姆特的一批被盗的画作被德国纳粹藏在奥地利的伊门多夫城堡里,1945年,战争败局已定之时,党卫军军官在城堡里安置了炸药,所有的艺术作品都被炸毁了,包括这些“欢乐的女子和小鸟”。这幅画因拍过照片而让人们得以见识。我按着图,用彩色铅笔画下了这只画眉,它有着黑色的羽毛、红色的嘴喙,可以想见它唱起歌来声音洪亮,悠扬婉转,非常动听。这只画眉就像原木铅笔本身很朴实,没有用到很多的颜色,还不如现实中的画眉那样色彩鲜艳,但是,却显得那么轻盈、乐观,在这样的时刻非同寻常。(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