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高邮,自然是要去汪曾祺故居看看。当地朋友先带我们去纪念馆。走马观花看了一圈,就出来了。朋友自然也看出了大家的意兴阑珊,出了纪念馆,带我们穿过文游台前的大马路,就进了一条老街。往里走上几十米,外面大马路上那嘈杂喧嚣似画外音渐渐隐去,时光流淌到这儿,仿佛就凝固住了。
老街上有很多老铺子,与其说是为了做生意,不如说是店主人为了打发时间,他们三三两两地凑一块儿聊天儿、打牌、下棋……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生意。经过一间卖针头线脑的小铺子,我凑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正站在隔壁店铺外聊天的阿婆走了过来,和气地问我想买什么?我说想买枚钩针。阿婆说她这儿没有,但前面一家铺子里有,你过去看看。我刚想走,阿婆又叫住了我:“你找得到不?要不你等下,还是我帮你拿过来吧。”
又等了会儿,阿婆拿着钩针回来,我裹好放进包包夹层,继续往前走。看到巷口墙壁上钉着块路牌——竺家巷。朋友往里一指,这就是先生的故居。
这是条窄弄,没走几步,朋友说到了。一抬头,眼前是两间低矮的小屋,外墙整修过了,贴了新砖片,装了防盗窗,还挂着空调室外机,如果不看墙上两块上书“汪曾祺故居”的匾额,这不起眼的小屋跟这条小巷子里的其他民居并无二致。
朋友介绍,汪家故居的大门最初开在科甲巷,早已不复存在,而竺家巷原是汪宅的后门所在,这两间小屋据传是汪宅当年的柴房,现在还住着三位老人:先生的弟弟汪曾庆、妹妹汪丽纹、妹婿金家渝。
小屋门关着,我们有些失望,熟悉老人生活习惯的朋友说不会走远,应该就在旁边。问了下街坊,邻居大妈热情地向巷口指指,说就在附近散步,马上会回来的。果然,没一会儿,两位老人慢腾腾而来,朋友忙迎了上去。来的正是汪丽纹和金家渝二老。老人开了门,客气地请大家进来坐,进门的房间应该就算客厅了,前厅后室,空间逼仄,摆了排椅子和茶几,就满满当当了。先跳入眼中的是一张先生的照片,这张照片很眼熟,很多先生文集的扉页所选用的就是这一张,左手指间夹烟,支在颌下,目光睿智而深邃。我们一行有十余人,如果都进去,实在太过拥挤叨扰,所以大多数人只是在小屋外站着。
我其实很想穿过客厅去后面的天井看看,之前读王安忆的《去汪老家串门》,里面有描写汪家的天井:天井里颇为奇迹地贴墙筑一道窄梯,梯顶上搭一间阁楼,悬着,住汪老的一位兄弟。汪家人戏称是“皮凤三楦房子”——汪曾祺的小说名。
《皮凤三楦房子》,犹记当年读此文时,只觉得生动有趣,颇有几分黑色幽默的味道,却没想到先生的故居就是如此这般,不觉感慨。先生的文字,读时平淡素朴,读后却觉意味深长,无他,只因其素材均源自生活的真实体验。
觉得真这样穿堂入户,实在是太过失礼,打扰主人,踯躅半晌,终还是立于门外,听两位老人与访客娓娓而谈。这时,先生的弟弟汪曾庆也回来了,大家寒暄了会儿,朋友就从房内搬出三张椅子放在门口,张罗着我们和三位老人合影,老人配合地坐好,和大家合影留念。
和老人告别,颇为忐忑地问朋友,我们这么一大帮人不约自来,是不是太打扰老人的生活了。朋友笑说没事,一是他们已经习惯;而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来这儿的,都是喜欢先生文字的读者,自当竭力成全。
参观过很多名人的故居,先生的故居是极少未曾入得门内的故居。这两间小小的平房,仅仅是汪家老宅仅存的一隅,但却是我感觉最真实最有人气的故居。这儿不是那种勉强复原、陈设着展品、只能见到工作人员的地方,而是留存着先生的气息,更是先生三位至亲温暖的家。
今年是先生的百年诞辰,很多出版社都在重版先生的文集,也看到很多纪念先生的文字,但同时也听到一个消息,当地政府欲藉先生百年诞辰之机,打造汪曾祺特色文化街区,已经将现存的故居拆了重建,那两间小小的平房,已彻底夷为平地。我不知道重建后的故居是否还能称为故居,不过转念一想,三位老人如果能因此改善居住条件,住得更舒适惬意一些,倒也不惜为一件幸事。
只是先生的故居,只能存于记忆之中了。
我有些后悔,那日未能去天井看看。(王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