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有故事的小城,我怀念的地方。
澳门书法篆刻协会和濠江印社,创议成立黄牧甫研究会,原计划上个月在澳门进行。由于疫情,肖春源会长遗憾地告知,只好延期了。真是可惜。这将是史上第一个研究黄牧甫的学术团体。作为黄牧甫的铁杆爱好者,真希望能早日成立,以开展各项期待已久的活动。
澳门回归二十年来,在中央政府的关怀下,文化艺术一改往昔的沉寂状,蓬勃如雨后春笋。新建了多座文化设施,巍巍如澳门艺术博物馆,尤其在陈浩星兄长馆以后,举办了多次大型的书画展览和研讨会。其中对中国大陆及港澳台造成深远影响的“与古为徒·吴昌硕篆刻学术研讨会”“吴赵风流(吴让之、赵之谦)”展和研讨会,吸引了全国的专家,包括我沪上的韩天衡、徐云叔、童衍方、孙慰祖等老兄弟。
肖春源兄创建濠江印社以来,也举办多次高水平的书画篆刻展览。每次,都热情邀请我沪上名家剪彩。半年前,刚刚举办过很冷门却使人大开眼界的“巴蜀印展”。春源兄是念旧的君子,年前还举办过对沪澳艺术交流贡献多多的林近仁丈和钱君匋老师的联展。
澳门,是我除了上海、东京、大阪这三个居住地以外最喜欢的城市。几乎每年都去。那真像邓丽君《小城故事》里的氛围,充满着人情味。
我第一次去澳门是在一九八六年。那时,见到了神交已久的林近、李鹏翥二位仁丈,陈浩星、肖春源等书画兄弟。
当时澳门没有机场,毗邻的珠海机场也还没有建设。我是从日本取道香港,坐飞翼船前往的。陆康兄和陈浩星兄来码头接我,当晚即招待我吃葡国菜。印象至佳的是菜汤。其实就是土豆泥作汤底,加上剁成小条小块的青菜叶,且有一点点红肠,朴素简单,但味道醇美,齿颊留香。还有日本少见的马介休,大合我宁波人的口味。
第二天中午和晚上,林近丈和李鹏翥丈分别赐饭,倍感亲切。鹏翥丈当时是《澳门日报》总编,经常发拙稿上报,关照多多。林近丈那时主持慈善机构同善堂的日常事务。近丈的饭局约在“佛笑楼”,其实是有百年历史的西餐厅,烤乳鸽是其招牌菜。虽然我在国外也经常取西餐果腹,使用刀叉也早已习惯,但是乳鸽既小巧,又滑溜溜的,颇为尴尬。近丈抓起乳鸽,叫我也用手抓食,不必拘礼,令人难忘。
陆康兄则几乎天天陪我逛街,请客吃饭,介绍风土人物,介绍各界朋友。陈浩星兄、肖春源兄也经常燕聚,交流艺术感想。优哉游哉,和日本上紧发条的节奏迥然不同,澳门就是一首慢板乐曲。陆康兄还邀我去他家小住。白天我偶尔也会去逛逛菜市场,买点海鲜自己料理,领略澳门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时的澳门,宁静而舒适。南湾那边,抛物线状的海岸,有岩石的扶手,一长排藤枝磐互的大榕树,足够让人流连傍晚。走累了,岸边异国情调的圣地亚哥酒店,品一杯醇香的咖啡,没人会来打扰你。
原先我们有一个误会,认为港澳是文化沙漠。其实不然。一天浩星宗兄约我和《华侨报》的老编辑佟立章先生茶饮。佟老出示他的诗作,一句好句“仰天不作腾云想”,跳入眼中,挥之不去。当天晚上,便取前几天在香港茅大容兄公司里购得的青田刻了自用。后来,又刻过好几次。佟老送我一件朴素又新潮的短袖衬衫。三十多年来,每年我都会穿上一二回。
澳门有不少有趣的老人。大马路一号有家永大古董店,陆康兄带我去拜访店主邓苍梧先生。诚恳客气,一见如故。稍坐一会便强邀我们去隔壁他的衣料铺送我们呢料。又强邀去附近的成衣铺量体定制西服,又在他店铺对面的龙记饭店招待吃饭。我也跟着陆康兄叫他邓伯。这位邓伯对任何人都十分客气,尤其是文化人。一九八七年,我曾陪同一对老艺术家夫妇访澳。在古董店稍坐一会,邓伯便拉着去衣料铺,只要老艺术家和夫人在衣料前多看几眼,或称赞一声,邓伯便吩咐伙计把那匹衣料剪下一段可做一套服装的长度。大概剪了十多套,包成两大包,重极。唉,我们上海人,常被外地人诟病,自我检讨,也确有不地道之处。翌日一早,老夫人指着两块呢料对我说,老先生老糊涂,这样难看的花纹也要了,你帮我们去换两块吧。我当然装糊涂,说既然不喜欢就带回去送人吧。邓伯的衣料都是欧洲的高级呢料,是特意从一匹一匹上剪下赠送的……
澳门人的人情味,我亲身领教,念念不忘。凡是有沪上艺术家到澳,李鹏翥丈必定宴请之,谈笑风生,满腔热情。林近丈也是如此,真诚待人,没有丝毫的虚假。可惜的是,二位仁丈俱已作古。邓伯也走了。他的古董店和衣料铺消失了,现在是一家灯光耀眼的金首饰店。对面的龙记饭店也变成了糕饼礼品店。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沪上有许多朋友移居澳门。老同学杨维立兄即是其中一员。每次去澳,必见面叙旧。今年春节,走了。和我同岁的。他是清末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杨士骧的嫡曾孙。六十年代中期以前,其家还珍护着黄牧甫为杨中堂篆刻的多个印章。前几年,他曾要我摹刻了一对黄牧甫的“杨士骧印”“莲府”,以纪那荡然无存的家藏。
澳门,有故事的小城,我怀念的地方。再去那里,“访旧半为鬼”,怎不令人唏嘘。